年长些的小厮忙道:“是是!小人王丁,这是我弟弟王午。昨日,何家派人给我们兄弟俩几个金锭和一包毒药,说今日一定要下在梁王妃的酒水里,哄她喝下。我们兄弟两个一时鬼迷心窍,就做了……”
话没说话,陈织吟的侍女高声道:“这两个蠢货断然没想到江国舅慧眼,早就察觉此事,方才贵人们去后院之前,他就派人告知我家姑娘,又让奴婢在众人离开后,等在正堂的屏风后头,果然瞧见他们前来下毒!”
她扬了扬手中的酒盏:“证物在此,已然验过,是剧毒的鹤顶红!”
“这不可能!”何龄大喊起来。“我明明……”
她登时住了嘴,这才察觉自己被江与辰摆了一道!
她让王家兄弟去下的,不过是个迷药,打的是毁掉陈织吟清白的主意。没想到江与辰的手段这般毒辣,竟然伙同下人篡改实情,把迷药换成鹤顶红来嫁祸自己!
可若是说出真相,她也讨不着半点好,毕竟下的药虽说不同,可她想害陈织吟的心却怎么也撇不干净。
一时间,何龄失了主意,心中慌乱无措,竟然一句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织吟当即喝道:“何龄!从前你害方姑娘,如今却还是不知悔改,竟想故技重施,又来害我!方姑娘软弱可欺,我却不是!”
她望向江与辰:“江国舅,借你家护卫一用,把这毒妇绑了,送去京兆府!”
江与辰对魏临点了点头,魏临快步奔到院门口,不多时,三名护卫从院外进来,不顾何龄大喊大叫,把她和随行的侍女,还有下毒的两个小厮一块捆了。
陈织吟早就想寻个由头治一治何龄,没想到今日她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心中喜不自胜,当下便带人离开江家,直奔京兆府而去。
前来赴宴的公子姑娘们万万没想到,今日的谢师宴虽说不合礼数,但却看了好几出大戏,等回了家,不得细细说上十天半个月的。
好好的宴席闹成这样,自然也该散了,可众人仍旧一脸兴奋,都走到自家马车前了,还是站在那里,冲着江府左看右看,颇有些不肯离去的意思。
方如逸故意落在最后,等客人们坐车离开,才重新返回江府,让小厮把江与辰请来。
一见了他,方如逸故意冷着脸道:“江国舅,我竟不知,你的手段这般厉害。你素来有气便直说,做事也不拐弯抹角,为何今日如此行事?”
江与辰随意往高椅上一坐:“我这都是跟你学的,明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暗地里狠狠戳一刀。”
“照你这么说,我是个惯会使阴招的小人了?”
江与辰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如逸,梁王与何龄都是手段狠毒的小人,对付他们这般阴诡之人,自然得用他们的法子。你不是一直如此么?”
方如逸不说话,半晌才点头坐下:“没错,这叫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君子之所为也。不过,这样的方式从你那使出来,我总觉得别扭,好像你被换了个人似的。”
江与辰坐得离她近了些:“说实话,从前我的确看不上这样的做法,总觉得不够坦荡。既然不喜欢,那就直说,何必拐来拐去,费那么多心思?可是后来魏临同我说了一番话,我仔细想想,觉得甚是在理。”
“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初到京都,背后无人撑着,须得步步小心,为自己和家人谋算。但我不一样,我恣肆随意惯了,人人都知我是奉了旨的浪荡子,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真的同我计较。”
他叹了口气:“所处的位置不同,思虑自然也是两样。之前我想什么做什么,都是从我自己的喜好来,并不曾想到这样的行事手段,是旁人万万不敢的。如今回头看看,你这一路走来,真的不容易。”
方如逸脸上浮现一丝诧异,心中却是欢喜,只是她没想到江与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是个素来只顾自己高不高兴的人,何曾站在旁人的立场上,说话行事过?
“江国舅,换了行事作风,滋味如何?”
“没做之前自然是憋屈的,可只要达成所愿,倒也畅快了。”
江与辰笑了笑,又道:“晚些时候,杜迁多半会登你方家的门,我便不留你用饭了。今日闹腾一场,我爹还不知要怎么说我……哎,得给他请罪去。”
方如逸大感惊讶:“江首辅竟是管你的?我还以为他对你是诸事不问。”
“他那个老狐狸,我有什么事是他不知的?”江与辰唉声叹气,提起自己这个爹就头疼。“你以后见了他就知道他有多……”
一句话没说完,下人从门外奔进来:“公子,老爷回来了,听说了今日府上发生的事,正寻你呢!”
江与辰无奈地站起身:“我知道了,这就去。”
方如逸忙道:“今日之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要不要我帮你替江首辅解释一番?”
“不必,我自己的爹,我还算能应付,若是挨了打,我再来找你和余照治。”
方如逸连声答应,直看着他走出偏厅,才从江家离开。
魏临小跑着跟上江与辰,从长廊往后院去,忍不住道:“公子,老爷何时打过你?我怎么不知?”
江与辰眼中浮现几丝狡黠:“他打不打我不要紧,要紧的是,得让如逸知道,我为了她,连挨打挨骂也甘愿。再说了,若是身上因此受了什么伤,不就有理由去找她说话了么?”
“原来是个苦肉计啊——”魏临故意拉长声调。“公子,方姑娘没说错,你最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杜迁没戏唱了,方姑娘想必又要相看郎君,你可得抓住机会。不如趁今日见老爷,让老爷去方家提亲去……”
“你别乱出主意,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江与辰打断他的话。
魏临甚是着急:“公子,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你可别等来等去,到时候再来一个杜迁,难道你又要拱手相让?”
“当然不是。”江与辰走出长廊,目光笃定。“从前我不知自己对她的心意,才让杜迁趁虚而入。如今我已知了,岂能让他人把如逸从我身边抢走。可我胡闹多年,只怕寻常提亲,会被她拒之门外,总得想个妥当的法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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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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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临点头道:“既然公子心中有数,那我也不多言。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让照儿睁大双眼,盯紧她家姑娘,绝不会再出现一个杜迁。”
眼看就要到江介院中,江与辰停下脚步,侧身道:“为着我和如逸的事,你和武馆里的兄弟们也忙了好几个月。现下还能再松快一些,只怕等元轼反心大露,便再无宁日了。”
“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太子又早早立下,梁王就算要反,也得师出有名才行。公子放心,老爷心里都有数。我们朝中有人,大势压着,梁王的步子不管怎么走,老爷都有法子应对。”
江与辰的眉间却闪过一丝担忧:“只怕他那个小人,不会明着来。”
说罢,他摆了摆手,转身走进院子。
江介的书房敞着门,一副早就等着他来的模样。他慢条斯理地迈步进去,望见江介握着一支笔,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他自顾自倒了杯茶:“爹,找我有事。”
江介头也不抬,下笔飞快:“今日的谢师宴,你谢的是谁?我可从没听说,你有老师。”
“还能有谁,徐先生呗。”
江介右手一顿:“徐瑞今日不是进宫去见太子了么,何时回来的?”
江与辰缓缓饮着茶,见桌案上的果子不错,拿起来就吃:“这会应该还没回吧,我让他出宫后直接家去,不必到这里来。”
“你这……”江介搁下笔,甚是头疼。“你摆个谢师宴,又拉着徐瑞做借口,好歹让他在席面上露露脸,否则开的哪门子的宴?”
江与辰干脆把整盘果子都端走:“爹,何必拘那些俗礼?如今全城的人都知道徐先生是我恩师,这就不行了。难道他不来,我这谢师宴就不摆了?”
“你摆这谢师宴,是为了方如逸吧。”江介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拿回盘子,捻了块果子吃。“又是帮她退亲,又是替她拿下何龄,你这是看上她了?”
江与辰不置可否:“爹,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胡闹!”江介把盘子重重一放。“方家是人物,镇边的重臣,国之栋梁,方如逸小小年纪便极有胆识,独自一个在京中住着,费心做大生意,去岁还悄悄拿到了何家私铸铜币的罪证。再有前段时日,她人都要进大牢了,还打点好了一切。这样的女子,岂是你这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配得上的!”
江与辰登时站起身,急道:“爹,我如今也是陛下御笔钦点的新科探花,眼看着就要进翰林院了。是,我从前是不学无术,是有些胡闹,可我现下都改了,以后定会做一番事业,给方老将军看看!”
江介满脸嫌弃:“你啊你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看看方孚远,他可与你同岁,如今战功赫赫,左大将军得了这个孙女婿,每顿都高兴得多吃两碗饭,逢人便夸他。可我一想起你,就愁得吃不下饭。”
“爹,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吧。再说了,我看你每日都让厨下做四个菜,吃得很香啊……”
江介冷哼一声:“那是我在为陛下和娘娘,为太子,为国朝的江山社稷珍重自身,就算食不下咽,也要努力加餐饭。”
江与辰不去戳破他:“反正我只要如逸一个,爹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只想娶她。”
“可想清楚了?真这么喜欢?”
“当然。”
江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儿啊,你要上进些,荣华富贵,皇亲国戚,那全是过眼云烟。你得自己有本事,不管将来时局如何变,都能安身立命。否则以后方如逸嫁给你,跟着你一起吃苦受罪,你如何向方家交代?”
江与辰的神色严肃了些:“爹,这些我都记下了,我不会让如逸吃苦受罪的。”
江介思索片刻:“我们家的库房许久不曾整理了,等我让人去仔细瞧瞧,都有些什么,若是不够,再让你舅舅替我们买去。”
江与辰不解:“爹,你要做什么?”
“置办聘礼啊!”江介瞥他一眼,恨铁不成钢。“你要娶方家的女儿,难道不准备聘礼?”
“不是,爹,你这转得也太快了吧?刚才还说我配不上如逸……”
江介甚是无奈:“你忘了杜迁的事了?既然喜欢,那就早早下聘,把人娶进家里来。否则她要是又和旁人定亲,难道你要一个一个去破坏不成?”
江与辰赶紧道:“爹,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从前我不是一直在胡闹么,我怕贸然下聘,如逸看不上我,再等等吧,等我十拿九稳了,爹你再上门替我说些好话,这门亲事才能水到渠成不是。”
“罢了,随你自己操心去。”江介甩了甩衣袖,坐回桌案前,脸色渐渐肃然。“不过,说起来,你今日倒是做了件靠谱的事。既然何龄下了狱,那就别放过她。你之前跟我说过,方家的案子同她有关,还有私铸铜钱的事,是时候翻到明面上来了。”
江与辰想了想道:“爹,这件事,我们来做也不是不行,只是太过打草惊蛇,惹得梁王怀疑。不如交给陈殊,让他去查何家的私铁坊。”
江介眉梢一动:“陈殊?倒也是个法子。陈殊的女儿即将嫁进梁王府,何龄纠缠梁王多年,必然是他的心头大患。干脆让他们两个先斗上一场,我们藏身其后,等陈殊吃下何家,我们再收一把也不迟。”
他思索几息又道:“陈殊那边,就让徐瑞去联络。如今他得了梁王的信任,也该在陈家面前混个脸熟,将来陈织吟做了梁王妃,自然也会信他。”
“好,明日我就让魏临去跟徐先生说。”
……
方家的马车还在路上走着,马蹄声甚是平稳,可方如逸心头的思绪却纷纷乱乱。
既然何龄一早知道杜迁有问题,想来背后之人多半就是梁王。只是今日回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问江与辰,到底是如何发现杜迁另有所图。
她思忖许久,马车停在了方家老宅的大门前,余照刚扶她下车,便有下人奔过来道:“姑娘可算回了,杜侍郎的夫人钱大娘子亲自带着杜公子过来,已经在堂上坐了好一会了。”
方如逸点了点头:“看来今日在江家的事,少将军和大娘子都知道了?”
“都已知晓,大娘子悄悄传话出来,说若是姑娘不愿见杜家人,就从后门进宅子,她和少将军自会把人打发走。”
方如逸默然片刻:“既然亲事断了,钱娘子我也不必见,不过杜公子却可一见。就说我在后院,想听他亲口说句道歉的话。”
其实杜迁道不道歉,她并不在乎,但她方才细想许久,总觉得调换熟铁的案子颇有疑点,有件事,她得亲自确认才行。
下人得令去了,她重新坐上马车,绕到后门进了宅子,在后院的石凳上坐着等了不多时,便见杜迁脚步匆忙地奔进来。
“逸儿……方姑娘。”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正如他数月前,在铁坊里初见方如逸那样。
“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打要骂,我都认。”
方如逸以为自己能平静地面对他,可此刻真见了面,心里不知怎的,颇为酸楚。
从她总觉得,杜迁是不会骗自己的,却没想到,他不仅骗了,还帮着梁王狠狠算计自己。虽说没有风月情意,可知交好友的背叛,也是痛心。
方如逸低了低头,换上一副淡然笑颜:“杜公子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只是沈校书被你放在了心尖上,自然也就顾不上我们之间的情谊了。我都明白,也能理解,但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