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阿昼来了。”松弛的皮肤和皱纹并不能掩盖大谷美辛子的美,她在事业的巅峰选择嫁给大谷先生,从此安安心心做着金丝雀,早已和这个社会脱节太久了,曾经在电视台咬牙切齿往前去的狠劲也在安逸的生活中磨去了棱角,只剩下时光刻下去的不可遏制的衰老,唯有清澈的瞳孔里渗透着波光粼粼的温柔:“千鹤子给你添麻烦了,你的肩膀没事吧?”
  她忍着痛,活动着肩膀,表情没有一条裂缝:“没事啦。”走到床边捡起记录翻了翻:“回头做个彩超和磁共振,我帮您预约一下乳腺外科的中内医生。”
  “谢谢你。”她亲昵的拽过三日月昼白净的手,倚着床头轻轻叹了口气:“也没见你来我们家做客,工作很忙吗?”
  “确实有些忙。”她指了指胸前的名牌:“毕竟只是个受压榨的规培生。”
  “谈恋爱了吗”“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和“学业如何”都是在应付长辈过程中必然会涉及的话题,她坐在床沿上说出“手冢国光”这个名字,站在一旁的大谷千鹤子掩着嘴角,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骗人吧,是我认识的那个手冢国光吗?”刚好电视上新闻上播到半分钟的采访,她指着手冢国光占据了整个五十寸屏幕的俊脸:“就是……这位手冢国光?”
  她一挑眉梢:“怎样,我们不合适吗?”
  “不……”大谷千鹤子咽了口吐沫:“我以为你会喜欢更有趣的人。”
  在她眼里手冢国光就是可以和“有趣的人”划等号。她撇了撇嘴角,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美辛子阿姨,我得回科室了,您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就及时联系我,我的手机号没有变动。”
  “辛苦你了。”大谷美辛子婆娑着她的胳膊,拉了半扇帘子的窗户里泻下一片耀眼的光,点亮了她眼里湿漉漉的水汽:“千鹤子能有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好啦。”
  三日月昼没有拒绝这个定位,但大谷千鹤子深深的知道“好友”这两个字过于沉重,早已成为了过去式。她在三日月昼走后放空了思绪,也只有十几秒就追了出去,站在她面前低头盯紧脚尖上一块没擦干净的污渍,“相形见绌”这个成语突然冒出来,还有些妥当,深吸一口气,终于有了和她对视的勇气:“你曾经让我向花崎道歉,但我最想说对不起的人是你,这许多年你承受的重担,全都是因为我。”
  迟到许多年的致歉来临之际,三日月昼以为自己会怨毒的嗤笑:“那你下半辈子就在忏悔里度过吧”或者是高傲而冷漠的选择无视,但都没有,甚至有些发愣,脑海里一片被轰炸过的空白,好像这许多年来一星半点的委屈,愤懑和愠怒都如云烟一般轻飘飘的浮在半空里,没有重量,也没有真实感,原本幻想过许多次的场面被直愣愣浮现出来的的那一句话代替了:“你在澳洲过的好吗?”
  “是,我很好。”
  “什么时候回去?”
  “不打算回去了,虽然学业没能完成是很可惜,我还是想留在家里照顾妈妈。”大谷千鹤子可以称得上有些人格上的缺陷,但她从小的梦想至今为止从没变过。自从大谷先生中止了给母女两人的汇款之后,大谷夫人只好自食其力,原本想回到电视台,但那时她已经快四十岁了,又不会别的活计,曾去广播电台做临时工,还遭到了中年上司冒犯的打量和骚扰,那时她毕生的心愿就是努力赚钱,让母亲重新过上惬意的生活,从始至终从未更改过。
  三日月昼点了点头:“是吗。”顿了一下扭头往前走,没两步又折回来,终于重新找回了凌人的傲气和沉着的冷静,双手抄着口袋,没有含胸弓背的陋习,斜着肩膀和脑袋也端正漂亮:“你造成的伤害是切实的,不是对不起就能一笑而过的,我不想跟你计较不是我原谅你,是我不想和自己过不去。”一字一句缓慢又磨人:“迹部劝我别掺和大谷家的家事,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要试图和大谷先生博弈,那种华丽的复仇只出现在小说和电视剧里,你的学费生活费大部分都是由他来承担和支付的,等你强大到足以和他相抗衡的时候,估计他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了。”阿联酋航空一趟往返四十万,租赁的公寓也好,留学的费用也好全是大谷先生在付账,这对于大谷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可她的财政命脉捏在别人手里,大谷先生对大谷千鹤子这个女儿还有血缘上的情谊在,尽管后者早已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把“父亲”这两个字在字典上涂成了一片黑。面对大谷先生的咒骂和挥舞的拐杖,她只能如同撕心裂肺的野兽一样嘶吼着还击,但也只是让自己的嗓子沙哑,让对方气的面红耳赤罢了。
  “三日月!”才半个多小时的功夫,柳生比吕士的白大褂上就溅上了一层血,连带掌心和脸颊上都是斑驳的铁锈味。她歪歪斜斜的肩膀恢复笔直,整装待发的战士一样疾步朝甬道尽头的男人走去,将大谷千鹤子晾在一旁,伸手摘下他的眼镜,捏着袖子用袖口把镜片上的血渍擦干净,重新带回他探过来的脑袋上:“怎么回事?”
  “谢了——二十床的淋巴癌患者在闹自杀,送手术室了,竹财前辈在抢救。”单看柳生比吕士的衣裳,这么大量的出血肯定是割到动脉了,两节黏糊糊的指头指了指脖子:“扎了三刀。”
  “你在场?”
  “在给十九床安排穿刺。”怕鬼但对血却格外冷静:“我得去找忍足医生汇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