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一句话后,他便突然转了身子,意欲逃离她的房中...
逃避,羞于承认么?
颜汐似乎料到了。
“李乾津。”
小姑娘微微抬高声音,唤出了他的名字。
陆执明显脚步滞住。
颜汐继续了下去:“我们谈谈。”
他站住了身子,但并未转过头来。
颜汐平平淡淡:“曾经的那个人过于美好,而你已不配,所以,感到汗颜,感到羞愧么?”
他背着身影,依然未曾答话。
颜汐再度:“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交谈,无论你是陆执,还是李乾津,都将是最后一次。你若不愿,也没关系。”
“最后一次是何意?”
他终是转过了身来,眸色如故,昏沉暗淡。
颜汐直言:“表面意思。”
陆执盯着她,返了回来:“何意?”
小姑娘未言,直到他到了床前方才仰着脸,慢慢地开了口。
“我见过我娘了,我娘还尚在世间,她告诉了我当年的真相,包括你曾失忆,你是谁,我都知道了...”
“今日,我不与你说过去的仇恨,不与你说我两家遭遇的不公,不说那死去的五万亡魂,不说旁的人,便只说你我...”
“我天生记忆力异于常人,所以,即便那时我只有四岁,却也清楚地记得曾经的那个你...”
“虽然,我已不记得你的模样,不记得你抱着我,哄着我,每日的点点滴滴,却一直记得那个温暖的感觉...”
“以至于我慢慢长大,在剩下的十三年时光中,每看到一个男子,都要想起你,都要骄傲的把他和我的乾津哥哥比一比...”
“他好像眼睛不如我的乾津哥哥好看...”
“他好像声音不如我的乾津哥哥好听...”
“他好像不如我的乾津哥哥温柔...”
“他好像不如我的乾津哥哥学识丰富...”
“他好像,笑起来有一点像我的乾津哥哥...那,我就有点喜欢他...”
“慢慢的我发觉,我便只喜欢像李乾津的男子,哪怕只有一点...一点也成...”
“虽然,其实,我已经根本就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我没有想到过你会是李乾津,即便在听到我娘的话后,也觉得那是假的,是不真实的。”
“我想了许久,依然觉得这是假的...”
“你还活着,扪心自问,我真的很欢喜...”
“但,我不会和你走下去。你,也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生病了,是你的占有欲在作祟,你才觉得自己离不开我。我会如你所愿待在你的身边,直到你大仇得报,但待那天到来之时,请你念在旧情,念在小时候的分子上,放了我...”
她话刚说完,便感到双肩骤然一紧,被他牢牢地抓住。
眼前转瞬黑压压一片,视线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亮。
他弯身,眸色泛红,如同饮了极多的酒一般,抓着她双肩的手紧了又紧,节骨分明的手指微微发颤,人呼吸变重,明显现了偏执,盯着她许久许久,方才渐渐地说出了话来。
“我当然爱你。”
颜汐视线朦胧,但转瞬又清澈了去,摇头。
“陆执,你生病了...”
“我没有。”
“你真的是生病了...”
“我没有!”
他高声吼了出来,眸色猩红。
颜汐毫没示弱,紧随他之言:“这不是爱...是枷锁...是束缚...是牢笼...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
陆执呼吸极沉,声音粗粝,疯了一般,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紧紧地抱了住。
“不是的,我懂,我是爱你的,我知道什么是爱,我看不到你会心慌;会心痛;会觉得生不如死...他们都死了,我只剩下你了,你是我的妹妹,我的妻子,我的过去,我的一切,你不能离开我...我知道我不堪,我卑劣,我肮脏,我做错了很多事,我伤害了你,我都可以改,也可以受到惩罚,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就是别离开我。你听听,你听听我心跳的声音,你能听到的对么?姌姌,你能听到的对么?”
颜汐一言未发。
陆执发了疯似的,更紧地抱着她,呼吸愈发地急促。
“姌姌,姌姌,姌姌乖,哥哥真的知道错了...哥哥努力变回去,你,你别不要哥哥...”
颜汐依然一言未发,只轻轻闭上了双眼。
陆执转而颤着双手,赤着眼眸慢慢松开了她,回头朝外唤了人。
“来人!去,去给我备合欢散!”
那进来的杀手一听怔了一下。
“主人?”
“快去!”
杀手不敢不从,躬身退下。
他再度转回了视线,盯住了面前的小姑娘,满面偏执,疯态,托着她的脸,语声中带着乞求,面上竟是笑着:
“姌姌,你可以一一报复回来...哥哥对不起你,哥哥往昔昏了头,是畜生,哥哥不择手段,害你吃过那种东西,哥哥可以,可以都还回来...”
颜汐眼波缓缓流动,紧紧地盯着他,观察着他的神态,有着一种不好的预感,心潮翻涌,但还是一言也无,直到那杀手真的将药端了上来。
她被吓到,拉住他。
“你不要...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已经受过很多的苦了...我也不愿你再受折磨,很多事情,也不是你还回来,就能了了的!”
她伸手屡次去抢,却无济于事。他不想让她够到,她半分也够之不到。
转而,她便眼睁睁地看着他喝了下去。
“陆执!”
颜汐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不爱你了就是不爱你了,你还回来,我也还是不爱你了!你对我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你怎样,我都不会原谅你!”
她说完就别过了头去,控制着控制着,也还是落了泪。
药效很强,陆执很快便有了反应,额际渗出汗珠。
他唤了人备了冰水。
颜汐眼睁睁地看着他转瞬衣衫便已尽数湿透,又慌又怕。
他的定力很强,慢慢后退,离着她很远,而后便一动不动,绝不碰她。
待得冰水备好,他便进了净房。
小姑娘浑身轻颤,泪凝于睫,马上小心地朝着净房的方向张望过去,听到了水声,甚至隔着珠帘也能听到他越来越沉的呼吸声。
陆执赤-裸着身子,连着头颅一起皆没入了水中。
极度的冰冷,一瞬间倒是让他的脑子分散了注意,恍惚清醒了一丝。
如她所言,他是不敢在她面前承认他是李乾津。
他甚至宁愿她永远也不知道。
也如她所言,他或是真的病了。
他变得偏执,卑劣,不堪,疯癫,但他已控制不住。
他二十岁那年,恢复了记忆。
在那之前,他足足梦魇了两年,梦中不断重复着那场屠杀。
让他渐渐地,很怕那种黑暗狭小的地方。
直到二十岁的一天夜里,他从噩梦中惊醒,带着李乾津全部的记忆。
他痛苦,憎恨,隐忍,伪装,完全被仇恨迷失了双眼。
那年,她十四岁。
唯独在想起她时,他的心方才能有片刻的平静。
他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想她。
想她小的时候;想他抱着她玩;想那时蔚蓝的天空,清澈的湖水,她天真烂漫的笑容,也想她十岁的时候,初来陆府时乳臭未干,怯生生的模样。
他十分想她。
他甚至偷偷地去了苏州,去了她养病的地方,守了几天,只为看她一眼。
他不允许任何人对她不敬,动手打过很多人,甚至杀过一个暗中跟着她,图谋不轨之人。
两年,他偷偷地去看过她六次。
终于,在她十六岁的时候,把她盼了回来。
然,相见不识。
她早已不认得他了。
他听到了她与婢女三人的言语,听到了她们说喜欢江知衍,因为江知衍像他。
而他,早已面目全非,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
他变得阴暗,冷血,心狠手辣,偏执多疑,虚伪黑暗,再也回不去了...
他妒忌江知衍,疯狂地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