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翎早已经习惯了,小口吃着他剥好的蜜橘,没有在意。
太医低声将诊断的结果附在景帝的耳边禀报,她也只翘着浓密的眼睫毛看了一眼而已。
反正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好,腹中的孩子也没有任何问题。
谢太师比皇兄还要仔细谨慎呢,府里的张大夫每日都要看她一次。
“烟烟今年想要什么礼物?”太医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景帝起身在殿中走了一圈,忽然问起了华翎。
“嗯?皇兄要送给我什么?”华翎回味着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问道,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没有丝毫的防备。
“朕刚刚才想到,你是朕唯一的亲人。镇国长公主的封号又是父皇为你早早准备的,朕登基以来竟然什么都没为你做。”景帝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轻声地道,“你的子嗣亦是皇家血脉的延续,朕要为他赐国姓,若是女孩,就册为公主,若是男孩,就封郡王。”
“如此,方不辜负。”
赐国姓,女册公主,男封郡王。
“……皇兄,不必如此的。”华翎愣怔了好久,站起了身,纤细的身躯显得有些仿徨。
她的孩子都还没有生下来呢,皇兄如此荣宠她暖心,也茫然。
“皇兄心意已决,烟烟,一会儿圣旨就会颁发下去。”景帝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头发,目光温柔平静。
有些事情他可以换一个方式去做到。
“可是皇兄你膝下都还没有皇子公主。”华翎想到谢贵妃膝下的七皇子最后也只封了郡王,她的镇国长公主之位本就已经足够显眼,若再……
华翎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抿着唇。
“皇子公主不着急。”景帝没有给她接着犹豫的机会,很快这道圣旨就颁发下去,晓告天下。
就在新年的第一天,震惊宫里宫外。
但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在感慨陛下与华翎长公主兄妹情深,还没有想到更多层面的东西。
唯有定国公在得知的时候脸色铁青,赐国姓,那不就意味着他的孙子孙女生下来就姓梁了?
“梁家小儿宠你夫人,要册公主封郡王随他的便,只赐国姓这一条绝对不可。”定国公直接找到了谢珩的面前,语气冷沉。
他的孙子孙女不能姓梁。
“它姓梁还是姓谢都是我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书房里,谢珩淡淡开口,姓氏远没有血脉来的重要,“再者,孩子都还没有生下来,父亲着的哪门子急?”
不过嘴上这么说,谢珩的心里确实有些不悦。
孩子是他的血脉,旁人一个个插手倒比他这个亲生父亲还要快。
定国公脸色难看,眯着黑眸冷冷地看着幼子,“珩儿,不要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谢家不能再退,日后你难道还想再娶一个?”
他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若谢家夺得江山,没有冠以谢姓的孩子将失去全部的机会。到时候,谢珩身边也会再有别的女人生下谢氏的孩子。
闻言,谢珩的眼神一寒,说出的话也似结了冰,“父亲慎言。”
眼看两父子之间剑拔弩张,公孙尉身为谢珩身边的心腹幕僚,连忙笑着说道,“国公爷着相了,夫人腹中的小主子的确还没有出生呢。再者,姓氏难道就是定下的吗?只要是太师的血脉,那绝对也是谢家的血脉,族谱上如何记不必征求陛下的同意。”
“更何况,太师年富力壮,与夫人鹣鲽情深,此生怎会只有一个孩子?”
公孙尉倒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若是当今陛下无子的话……
“那就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定国公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书房外头,他刚好撞见装作若无其事晃悠过来的华翎,眉眼清灵的小公主软软地喊了他一声父亲。
定国公年过花甲,加上那一句乖巧的父亲,怒气不好冲着她撒,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圣旨,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华翎盯着定国公老迈却不伛偻的身影,心里的好奇心更重了,就冲他方才的反应,定国公是在对什么不满。
莫非是因为王氏的崛起?
“夫人。”谢珩和公孙尉从书房里出来,公孙尉朝着她行礼。
“公孙大人。”华翎微微颔首和他打招呼,公孙尉识趣地退下了。
他一走,华翎立刻将手里的圣旨递给了谢太师,语气上扬,“太师,呐,这道圣旨也放在书房的匣子里面吧。”
她以为谢太师有珍藏圣旨的习惯。
谢珩掀了掀薄唇,接过她手中的圣旨,随手扔到了书房的桌案上,反应冷淡,不是什么圣旨都有资格被他珍藏。
“陛下的好意,我不得不回报一番。”他轻飘飘地开口。
华翎眼巴巴地瞅着他,急忙点头附和,“是啊,皇兄的荣宠太甚了,太师你想回报什么?”
“烟烟觉得陛下想要什么?”
“新年过后的立春,天子要举办籍田礼。皇兄登基后的第一个籍田礼,当要隆重。”
华翎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出口,眼眸明亮。
第一百章
籍田礼?
她却是会为皇帝打算。
谢太师的目光冰冰凉凉地盯着她瓷白的小脸, 表情说不上好看,但即便这样,华翎也一点都不怕他, 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方才是他要说回报皇兄的, 她真的说出口了他怎么能生气呢?
“太师,不可以吗?”女子娇滴滴地揽着他的衣袖晃来晃去,饱满的那处差一点点就要蹭到他的手臂上。
华翎有恃无恐, 她腹中还怀着一个孩子呢, 谅谢太师不敢对她太过火。
她知道他一直有分寸。
“可以是可以,但…还不够。”男人眉目不动地看着她, 黑眸深邃, 然后慢慢地将她抓着衣袖的手指拨开。
动作有些冷淡。
华翎愣了一下, 不明白谢太师为什么这么说, 皇兄的封赏可以说前所未有,怎么还不够呢?
“陛下是陛下, 你是你。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谢太师掀着薄唇, 一针见血,点明了华翎的自作主张。
景帝此人脾性深倔, 绝不可能轻易地朝他低头, 只会是某个小女子趁机耍起了小心思,谢珩想到这里, 淡淡地瞥了华翎一眼。
华翎的脸颊刹时间红个彻底,有些羞恼地扭过头, 不想搭理这老男人了。
她的意思怎么了?难道很过分吗?
“我说可以,既是你的意思, 你这位镇国长公主该做什么?就要像我阻止当日的陛下回建康城一样。”谢珩上前,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 俯下身,如同刀刻斧削的鼻梁刚好碰到她挺翘的眼睫毛。
语气轻忽,夹杂着几分诱哄。
华翎屏着呼吸,眼睛忍不住眨了一下,对上他眼底深浓的墨色,身子蓦然酥软。
他提到那日,是要她主动……可是他们已经成婚了……他就是故意的!
一只纤纤玉手缓慢地攀上男人宽阔的肩膀,坚硬紧绷的手臂挨上了温香软玉,谢珩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太师,够了吗?”华翎嘟着唇在他的侧脸亲了一下,幽幽怨怨的。
………
朝堂上讨论立春的籍田礼时,谢珩没有发表意见,令人吃了一惊。
更令人吃惊的是,王皇后的亲兄长,王氏大公子王玄道,毫无预料地出任为礼部右丞,并且在出仕的第一天就被赋以主办籍田礼的重任。
朝议散去,谢珩与这位昔日的友人与人群中相对而视,互相都没有停下脚步。
“侯爷,您说大公子是什么意思?”骆东明明记得这位王氏大公子从前是极其厌恶出仕的,不然凭借王氏的声望和他的才名也不会等到今日才出现在朝堂上。
“王玄道一直是个识情识趣的人。”谢珩摩挲着指腹,淡淡说道。
从宫里的太子妃成为皇后开始,王氏就如同一只脱缰的野马飞奔,短短半年得到了多少的权势,就得罪了多少的人,王玄道如今出仕无非是要赌一把而已。
赌他究竟能不能在彻底失控之前掌握住王氏这匹野马。
“侯爷觉得王氏大公子能成功吗?”骆东仔细琢磨了一番,出声询问。
“不能。”谢珩沉默了片刻,断然开口。
因为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王氏的结局已经注定,或早或晚而已。
帝王无法容忍他这个权柄显赫的太师,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世家盘踞做大。
王氏将成为一把刀,既用来收割对抗其他的世家,也会在最后的时候要了他们自己的命。
籍田礼办的很成功,也很顺利,景帝属于帝王的威仪初显,久负才名的王氏大公子江东王郎也走到了台前。
因为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这次的盛礼华翎没有参加。
不过,她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许家二表兄绘声绘色地和她描述了当日的盛景,末了神色那叫一个复杂。
“二表兄有话就说,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华翎倚着宽大舒适的秋千,手中拿几根干草在喂胖嘟嘟的兔子。
比起之前,她的脸颊丰润了一些,但眉目间的清澈一点没变,透若山泉。
许善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快移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表妹有所不知,先前的籍田礼上,大兄不知怎么地和王右丞成了友人,昨日王右丞突然到了家中,居然提出要将他的幼妹王九娘子嫁到许家。”
闻言,华翎手一松,干草被胖兔子的三瓣嘴咬去。
许家舅父舅母膝下仅有两子,大表兄已经娶妻,王九娘要嫁到许家只会是嫁给二表兄。
怪不得二表兄的神色不大对劲呢。
“舅父舅母答应了吗?二表兄你又是什么心思呢?”华翎歪着头,轻声问他。
许善一边摇头一边摆手,“爹娘和大兄都觉得王右丞是个翩翩公子,其幼妹九娘也素有名声,自是比较满意。我却觉得不妥,许家清静了那么多年,不好再入漩涡呀。”
许善大部分时间看着吊儿郎当的,实则凡事都有一个清晰的衡量,王氏大公子要嫁幼妹给他,绝对不是看中他这个人,应该有别的考虑。
要么借着姻亲关系将许家也绑在王氏的船上,要么王氏大公子隐约知道他是在替公主表妹做事……
“再说,王九娘子身为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一家女百家求,我身上一无爵位二无官位,才学也差大兄远矣,余生就靠表妹你照拂了,如何能配得上她?”许善弯下腰揪了揪兔子的耳朵,笑了起来。
华翎眨眨眼睛,很快嘟囔了一声,无辜地不得了,“什么呀?二表兄你的余生不能赖上我。”
要是被谢太师听到了,还以为她和二表兄之间有什么猫腻呢。
“表妹,你可不能这么无情。”许善睁大眼睛,像是遇到了晴天霹雳,一副受到了重大打击不能接受的模样。
“什么无情?”谢太师从前院走来,无意中听到了一耳朵,面无表情地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