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太师,皇兄也在里面吗?”华翎鼻头红彤彤,嗓音像是浸了泉水,含着哭腔问谢太师,惹人怜爱。
“陛下一知不好就急诏朝臣入殿,太子殿下自然也在。”谢珩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目光平静地扫了一眼她身后的诸多护卫。
“夫人忧心宫廷有变,将我等带了过来。太师,侯府一切安好。”公孙尉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到皇宫是这种场景,恭恭敬敬地同谢太师禀报。
他是谢珩府里的幕僚,跟随谢珩多年,会审时度势,也很会揣摩谢珩的心思。
成帝驾崩事发突然,定国公府前不久又才因为大房的世子蒙上了一层污名,这个时候哪怕有心也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容易遭受反噬。
所以,公孙尉跟随在华翎身后进宫的时候就想明白了,皇位最终还是东宫太子的。
“嗯,宫门的守卫没有拦你们?”谢珩开口询问,神色淡淡。
公孙尉眸光一闪没有回答,他思及方才的场面,心道这位传闻中心思单纯的公主殿下可以说是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他的夫人一直在他面前说她乖巧可人,和他们的女儿翘翘一样就是个小女孩,可谁能想到这个小女孩手里拿着镇国长公主的印信,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去呢。
太师知道吗?公孙尉觉得不大可能。因此,他默不作声,只等着华翎公主亲自回答。
“我手里有这个,他们当然不敢拦我。”华翎咬了咬唇,摊开手心,将镇国长公主的印信露了出来。
她加重了语气,一双水眸认真地盯着谢太师不放,“皇兄登基后,我要做镇国长公主,这是父皇给我的承诺。”
镇国长公主的印信……谢珩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
“嗯,太子登基后你是镇国长公主。”他喜欢她的诚实。
他的话音落下,华翎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地跳动,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愿意让皇兄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而不是谢贵妃膝下的七皇子!
激动之下,华翎脸颊微红,手臂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太师,谢谢你。”
她不管他心里如何考量,只要他愿意选择皇兄,她就会永远感谢他。
………
太子第一次落了肃国公的面子,当众拒绝了他的提议,“国公的话说的有道理,但父皇将逝,仅为孝道,孤也不能立即坐上这个皇位。”
他面色不虞地拂袖,谁都看得出来他真正在意地不是名义上的孝道,而是在宫外生死不知的胞妹华翎公主。
“殿下,公主殿下进宫了,人就在太极殿外。”好在这个时候,冉庆匆匆忙忙地进来通传,而随后进殿的华翎本人完好无损让众人都放下一颗心来。
“皇兄。”华翎走到殿中,最先看到的是太子,随后是目光狠毒的谢贵妃以及仿若将死血腥气很重的……玉婕妤。
她的呼吸一窒,气息慢慢地变得不稳。
谢珩感受到她转凉的温度,眼神一变,开口吩咐宫人,“将人带下去。”
谢贵妃还不甘心,被他一个冰冷的目光震住了。她的儿子七皇子就是她的软肋,而以谢珩的心狠程度,谢贵妃一点都不敢赌。
反正在华翎和谢家之间的刺已经扎下去了,谢贵妃咬紧牙关,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她还没有输呢,不管如何叔父总是谢家人。
“烟烟,你今日有没有遇到事?”太子一看到她,眼神转为了浓重的关切,都怪他,这些时日忙着太多事,反而忽略了他的烟烟。
“皇兄,我没事呀。”华翎摇摇头,她今天除了身体有些…不舒服,其他只可能有一件喜事,可比起来父皇驾崩,她的喜悦已经说不出来了。
“皇兄,我想见父皇。”她的眼泪刷一下落了下来。
“好。”太子像幼时那样牵着她的手,带到成帝的面前。
距离母后病逝的多年后,他们兄妹要再次一起送走他们的父皇。
成帝驾崩后的身体被好好地安置在榻上,华翎呆呆地看着,一张小脸白的胜雪。
尽管在听到丧钟的前一刻,她的心里还对父皇有许许多多的介怀。
他纵容谢贵妃对母后不敬,处罚为自己拼命的皇兄,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当做棋子送了出去,又用那样低劣的手段对付谢太师……可在想到这些的同时,华翎也记得,他将幼时的自己抱在肩头,哄她吃药,给她最好的封邑,将她当做掌上明珠娇养着。
还有镇国长公主的印信……
华翎大喜大悲之下,终于受不住激荡的情绪,和那次在东宫一般再度软了身躯,晕了过去。
当然这一次,有人接住了她。
太医就在殿中留待,急急慌慌地上前诊脉。
其实不用多想,这里的人都能猜到公主殿下是因为陛下驾崩伤心过度承受不住晕过去了。
太医顶着谢太师和太子专注紧张的眼神,也这样觉得。
然而,当他的手放上华翎的脉象上,太医颌下的胡须也僵住了,不可思议地多诊了几遍。
“如何?”谢珩目光下移,盯着华翎莹白如玉的手腕不放。
然后,他看向太医,视线极其锐利,似将人剥皮抽筋。
太医的手指一抖,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公主殿下脉象如珠如落,是有孕之象。”
天子驾崩公主有孕,正是一悲一喜。
殿中响起了轻微的哗然,各人的神色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公主殿下腹中的自然是太师的子嗣,可同样也是皇室的血脉。
不过奇怪的是,谢太师与太子都没有出声。
“公主的身体可有大碍?”沉默了片刻后,谢珩眸色变深,身上的气势就像开了闸口,骤然放开,压的人喘不过气。
他半是温柔半是强硬地将昏睡不醒的女子圈在自己的怀里,看向众人的目光又狠又厉,当如林中的野兽。
此时,他的软肋已经不只是一个了。
“骤然神伤,修养一段时间就好,并无大碍。”
“速将公主移到昭华殿。”
这句话是太子说的。
第八十七章
“骆东, 准备马车,我们回侯府。”
然而,谢珩眉头拧起, 直接忽略了太子的话, 他要将人带回长信侯府仔细看顾,留在宫中他根本就放心不下。
她的家也不再是区区一个昭华殿了,太子昏了头他可以让他清醒清醒。
骆东当即应下, 以最快的速度去备马车, 虽然按照规矩公主殿下理应在宫里为成帝守灵,但公主的腹中有了小主子那就是天大的事, 比守灵还要重要!
谢珩将人严严实实地抱了起来, 太子看着这一幕, 眼底闪过一抹晦涩。
“让从前在长秋宫服侍过母后的那几个嬷嬷去公主府, 告诉她们务必好好照顾公主。”太子没有坚持一定要华翎留在宫里,谢贵妃的人手他还没有肃清, 然而只让谢慎行将人带走, 太子安不了心。
“殿下放心,嬷嬷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 公主用着肯定自在。”冉庆深知公主腹中这胎的重要性, 急忙领命。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成婚数年还未有一子一女,华翎公主有孕, 无论是男是女,以殿下对公主的宠爱程度, 这孩子金贵着呢。
殿下日后登基,说不得就要封一个郡王或者郡主出去。
其实, 东宫也挺冷清的,冉庆走在去长秋宫的路上, 突然有了一种感慨。
公主殿下与谢太师有了孩子就变成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今后应是和乐平公主一样只有一些重要的时日才会回到宫里。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夫妻关系冷淡,和几位侧妃也说不上几句话,怕是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冉庆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骆东找来的马车自是最豪华的那种,里面铺上了厚厚的软垫,燃着清淡的香气。谢太师动作轻柔地将人放下来,吩咐外头不得发出任何声响。
侯府跟进宫的守卫一个个屏气噤声,下意识地连走路的力道都放轻了三分。
夫人有孕,又是侯爷心尖尖的人,他们都知晓分寸。
从太极殿到长信侯府的这一路很安静,谢珩静静地看着还在昏睡中的女子,眉眼的狠厉已经收了起来。
他们成婚月余,他看得再仔细也是疏忽了,前阵子她食欲发生变化就该直接让张大夫给她诊脉。否则的话,他可以更早知道她腹中有了孩子,不会让她去建康城外的庄子。
指腹在她眼尾的泪痕轻轻拭了一下,谢珩的脸色一瞬阴寒,若真的和谢瑶设计的一样出了事情……
“让夫人身边的侍女过来回话。”马车将到侯府,谢珩问起了今日去庄子的首尾。
“殿下本来今日是要应三娘子的邀请去庄子里游玩的,但才出了城,公主殿下就忽感不适。为了殿下的身体考量,我们只好又折返回去。”素芹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
她在宫中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不亚于骆东,猜到谢太师的问话不会那么简单,语气相当地谨慎,她们怀疑公主有孕以及谢二娘子的言语过失都隐而未说。
公主殿下如今昏迷不醒,旁的一切她都不会擅作主张,以免坏了事。
“忽感不适?如何个不适法?回府后有没有让大夫诊治?”谢珩岿然不动,开口问她,语气听不出喜怒。
但素芹心中一紧,态度更恭敬一些,“回禀驸马爷,公主在乘坐马车的时候因为路况颠簸,有些犯呕,服用了些果脯才缓过来。回府后,殿下只想等着您归来,再请大夫诊脉。但久等您不至,后来就听到了丧钟声。”
侍女交待地清清楚楚,谢珩闻言眸光一动,神色有了轻微的变化。
她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对劲就返回侯府,然后执意等着他回去才让大夫诊治,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她想要和他一起从大夫的口中听到这个美妙的消息。
谢珩蓦然一怔,心脏似是被击中一般,复杂的滋味弥漫而上。
当他在太极殿外看到她的时候,他的心头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可是惶恐消失后,一丝淡淡的不悦在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和着急的神色后,悄悄地涌了上来。
除了对成帝驾崩的伤心之外,她真正不顾一切跑到宫里来的原因是太子,拿出镇国长公主的印信,说自己要成为镇国长公主也是为了太子的皇位。
但原来她还在期盼着他回府将怀有身孕的好消息分享给他,这一点让谢太师冷峻的神色变得柔和。
而等他看到点燃的花灯之后,他的心像是从一只小手轻轻地拂过,又热又痒。
“看着这些灯,不要让它们灭了。”谢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抱着人到房里,又拿了浸湿的巾帕给她擦拭小脸。
光影之下,她乖巧地让人可怜,玉白的肌肤上沾着泪痕。
男人一点一点将那些痕迹抹去,忍不住俯下身在她的脸颊和唇瓣上轻啄了一下。
华翎还在昏睡中,对此毫无所觉,也因此错过了他最温柔的这一时刻。
***
长信侯府的花灯果然一直燃着,不仅让连夜从宫里出来的长秋宫嬷嬷们大开了一回眼界,也令客院的公孙夫人彻底没了睡意。
“夫人有孕是好事,可正赶在国丧期间,还有宫里的谢贵妃,唉,太师那头怕是有的要忙。”公孙夫人从公孙尉的口中得知华翎有孕,脸上有喜有忧,喜的是太师年近而立终于有了子嗣,忧的是华翎和谢家的复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