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县主伸出脚来,脚尖抵在宝悦面前又道,“你既然伺候人伺候惯了,眼下我觉得鞋子里面似乎有沙子——你给我脱了瞧瞧。”
宝悦不动。
玉珠一脚将她蹬翻在地。
“住手,”
就在这时,肃郡王王妃走了进来,怒斥一声道,“谁在胡闹。”
玉珠吓了一跳,她对这位主母十分畏惧。忙带着自己的丫头仆妇们行了礼后,一溜烟去了。
“好孩子,”
肃郡王王妃亲自过来扶起宝悦道,“我家教不严,叫你受委屈了。”
宝悦轻轻摇了摇头道:“郡王妃唤我何事?”
“尝尝这点心,”
肃郡王妃又亲自给宝悦斟了茶,又递过来点心碟子,柔声道,“好孩子,你来了这里,便不用怕了——在我面前,你依旧是宝悦公主。”
宝悦眸色动了动,却依旧没说话。
“玉珠向来骄纵了些,回头我罚她跪祠堂思过去,”
肃郡王妃又道歉,“只是,宝悦,我今日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些体己话。”
“王妃请明示。”
宝悦低头道,“宝悦在听。”
“这世道捧高踩低的,”
肃郡王王妃摆手屏退了下人,看着宝悦小声道,“只看这不懂事的宝珠就知道了——宝悦,你难道甘心一辈子沉在这些个平民蝼蚁中么?”
“那又该如何?”
宝悦轻轻道。
肃郡王王妃以为说动了她,忙又道,“你要敢挣一挣,为你自己挣一挣,为了你冤死的皇兄母妃争一争——”
“只要你敢搏一把,”
肃郡王王妃拍了拍宝悦的手道,“不定,你又能做回金枝玉叶的宝悦公主了。”
说着叹道,“公主啊,到时你寻什么样的驸马没有?如何会和眼下一样,只能委身在一个小瘸子身上呢?”
宝悦轻轻道:“他是好人。”
肃郡王王妃眼光一跳。
继而她若有所思,立刻又堆起笑脸来:“他是好人,你更该支棱起来,你若是公主,那他岂不更加风光?”
说着,像是推心置腹又道,“这男人呐,有了一个天仙,还想有第二个,第三个放在屋里——你若是公主,他只会跟你一个。若你还是眼下这样的平民身份……”
说到这里笑了笑,看着宝悦道,“你甘心将他分给别的女人?”
“不。”
宝悦几乎是脱口而出。
肃郡王王妃笑了起来:“这才对——你想不想搏一把?赢了,你先前受过的苦——你都能自个儿千百倍讨回来!你看中的男人,也绝不会对你有二心!”
宝悦点了点头。
肃郡王王妃这才凝重道:“听说你在那沈氏庄子上,拿到一份和离书?那东西在你那里放着没用,你交给郡王,郡王会将它好好利用一番——”
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你想要的,一定能有。郡王也是心疼你皇兄死的冤,才不惜做了那么多,只为了替你们平反。”
“我不想伤了他和他家人。”宝悦顿一顿又说了一句。
肃郡王王妃先是讶异,继而忙又道:“如何会伤了他?郡王只为了替你们平反,若真是他们哪里错了——顶多也是被罢了官,丢了些权势罢了——”
说着又笑,“到时你又是公主了,他们都要依着你过活,岂不更好?”
宝悦眼底像是有了些松动。
“想通了?”
肃郡王王妃笑道,“可算是想通了罢。”
宝悦狠狠点了点头:“等我成婚后,便将那和离书拿来。”
肃郡王王妃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一定要这样。
只能催促她尽快将和离书拿来,又低声叮嘱了好些事情,宝悦都一一点头应了。
“多谢王妃成全,”
宝悦一脸感激笑意道,“那宝悦先辞了,下回将那和离书给带来。”
等宝悦出了肃郡王王府,带着杏儿上了车轿。
车帘子一放下来,宝悦脸上原本那点感激的笑意,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只是落难了,又不是变成傻子了。
要说她先前还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她能替皇兄平反……
如今,她已经绝了那个念头。
不是不想,而是清楚,根本不可能了。
旁人不懂皇家那些弯弯绕绕,可她在宫里那么久,又如何不懂?
早在听那大赦文书时,她就已经听出来,她皇兄的事,在史书上只怕都已经成了定局。
而今天子,如何能为她皇兄翻案?
更何况,她皇兄确实也参与了夺嫡之争,争斗中犯得错,翻出来一样是个死。
至于这肃郡王,能从她皇兄的案子中清清白白逃离开来,可见这人心思深重,做事阴险干净。
这样的人,如何肯为她皇兄翻案?
不过是想利用她,做些对他们自己有利的事情罢了。
她先前应了,也不过是这些人的话,令她生出了要挟沈晏柳娶她的心思……
她心里都是他。
如何肯伤他害他。
不过,肃郡王王妃有一句话说得对。
她不想沈晏柳将她丢在一旁。
她要沈晏柳明媒正娶她。
至于婚后,沈晏柳会不会厌弃她,将她丢在一旁……
宝悦凄然一笑。
活人,是丢不了死人的。
她的墓碑刻的,一定要是沈晏柳的妻子。
这对她来说,就已经够了。
肃郡王王妃还有一句话说的也对,她是在为自己搏一搏,争一争。
这辈子,她拿了命,就争这一件事。
在沈晏柳那庄子上时,她每日里看着山,看着水,看着树、鸟和天上的云……
那般自在。
她累了。也想那般自在。
况且她不死,那些人总不会叫她清静度日的,她活着,便是沈晏柳日后的麻烦。
只是她也不能白死,阿柳对她的好,她也要回报一点才是。
既然肃郡王府的人算计她,那她也不能少了回礼。
宝悦回到沈府后,任凭沈府上下都为了阿柳的婚事忙碌,她却越发安静。
沈晏柳不在家时,她在阿柳的小书房里,常常写着字。
众人都习以为常,谁都知道,宝悦一手好字,也弹得一手好琴曲。
宝悦每次练一会字,便将练得字都在灯烛上烧了。
她性子古怪,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自然谁也没有留意,她写在纸上的字,也越来越有点像是当朝状元郎顾大人的字了。
……
由于宝悦的事情特殊,沈府这婚事也是赶着要办了才妥。
忙碌中,沈胭娇也为宝悦这边,做了一些绣活。
又吩咐宋嬷嬷去了自己小库的簿子来,跟宋嬷嬷一起商量着为沈晏柳婚事做些筹备。
大筹备是沈府的事情,她备的,是自己对阿柳的心意。
忙碌中,沈胭娇丢了和离书的惶恐也略略淡了一些,主要是顾南章不见一点担忧。
这无形中给了她一些底气,能让她静下来心,好好为阿柳的事情筹备妥当了。
宝悦不擅绣活,她熬了几回夜,亲手替宝悦绣好了盖头。
如今京都,许多家里都兴起了这盖头,替代了之前的却扇之礼。宫里规矩还用着旧例,依旧是却扇。
她不是公主,与宫里也没了干系,便用的是这红盖头。
顾南章对她熬夜绣这个有些不满。
“你我成亲时,也没见你绣多少东西,”
顾南章轻哼道,“一个荷包未见,一个香囊未见。”
沈胭娇:“……”
这人怎么还惦记着这些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