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乱传到了函谷关, 骆乔让书令写信,分别送往建康、相州、兖州、荆州、襄州、秦州。
夺取长安之战, 自今日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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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八月,兖州刺史席豫率五万兵马自淮河泗水北上,开巨野泽, 入黄河, 在滑台与相州都督骆衡会师, 再沿黄河一路西上。
九月,秦州刺史欧阳芳走陈仓道兵临散关,荆州都督江公武率兵北上直逼武关。
襄州都督姚绍前往洛阳与洛州都督席烈会师, 像函谷关进发为后援。
九月下, 高阳郡守在神鼎军的围困下,仅坚持了不到一个月, 出城投降。
自此,骆乔将司州全部拿下。
洛州先锋将军车偃率兵从弘农出,与神鼎军会师北乡县,进抵华州州治所澄城。
华州刺史向长安求援,然长安背后受叛乱的金吾卫中郎将牵制,西南和东南两个重要关隘散关和武关被宋军威胁,只能派出少量援军前往澄城。
长安的兵马一动,骆乔立刻下令攻打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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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南下突东折,渭水自西来,在折角处汇入黄河,秦岭与中条山夹河而立,万年的流水冲刷出各式各样峭壁陡立的高塬。
函谷关所在的稠桑原是一种,潼关所在的麟趾塬亦是。
麟趾高二百七十丈,北侧紧依黄河,东侧是望远沟,西侧有禁沟,两侧深沟水深且壁峭,险峻异常,塬南则是秦岭,将黄河至秦岭之间的通道完全阻断,形成天堑。
想要从此过,只能登上塬顶,潼关就在这塬顶之上。
登上麟趾塬塬顶只有一条路,紧靠黄河南侧河岸有一条突兀崛起的高崖,旁边就是麟趾塬塬壁,在塬壁和高崖之间有一条路,长有十五里,宽仅一丈。
邃岸天高,涧道之峡,车不方轨,号曰天险。1
这就是潼关天险的第一险——黄巷坂。
有敌来犯时,必须先在这一丈宽的巷道内搏杀。
攻克黄巷坂,登上塬顶,迎头撞上的就是潼关的主场——潼关城。
想要攻下潼关之难,可想而知。
“论形胜,潼关不如函谷关。”营帐里,骆意指着潼关和函谷关的两幅舆图,对众将士道:“函谷关一闭,崤含道被阻断,有千军万马都难越函谷一步。潼关却不能完全阻隔交通。”
他点了点潼关的西侧,让众人看。
甘彭凑近了舆图,说道:“潼关这两条深沟阻断了东西通道,但它们却是南北交通的天然通道。我们如果不走黄巷坂而是从秦岭进禁沟,再沿禁沟北上,正好绕过了潼关。”
“是的。”骆意点头,下一刻又话锋一转:“守关而不守禁沟者,守犹弗守也。”2
他们能看到的,累居长安者会看不到?
禁沟从来都是重兵防守的。
禁沟之中,每隔数里就建了一座关城,屯兵戍守,总有十二道之多,纵贯禁沟南北,被称作“十二连城”。
攻打“十二连城”与攻打黄巷坂的难度不相伯仲。
望着这潼关天堑,众人不禁发愁。
弘农杨氏能攻下函谷关,除了函谷内守备松懈和一点儿运气成分,也是实实在在用人命填出来的。
他们这时攻打潼关,显然不完全具备这种天时地利人和。
“这次,兵分两路。”骆乔站在了潼关的舆图边,“甘彭、杨津带五千精兵攻打黄巷坂,我带五千会一会那‘十二连城’。时间定在后日卯时二刻,这次是为试探潼关深浅,不可蛮干硬拼,不行就退下来。注意看信号。”
“是!”甘彭、杨津领命。
骆乔道:“先点兵,好生休息一日,养足精神。”
日暮时分,点兵完毕,姐弟俩登上已经建得十分完善的新隘口眺塔,朝西眺。
“姐姐,攻打潼关,你有几分把握。”
骆乔道:“要先打过,目前三成吧。”
骆意颔首,他估计的也是三成,还要看先打过一次:“天下第一关,并非浪得虚名。”
自古在潼关发生过多少次战争,真正攻克潼关的少之又少。
他们原计划并非在今年就攻打长安,情势瞬息万变,长安自己先内乱,他们不打可就对不起敌人给的良机。
也因此,攻打这天下第一关的准备算不上充分。
“别担心,就算是天堑,我也把它踏平变通途。”骆乔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光芒。
骆意笑着不断点头:“那当然,我姐姐可是铁牛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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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骆乔带兵跟着数名当地猎户踏入秦岭。
作为关中的屏障,秦岭地形复杂,山间峡谷险峻,山顶多窄小而陡峭,在其间行走极其困难。
山谷地带的树木极其高大茂密,人在其中基本上抬头见不到太阳,非常容易迷失方向,骆乔让猎户们带上不少司南。
方向暂时没有问题,林中盘根错节的板根就是第一道难关,一没注意就被绊倒,队伍被稀稀拉拉地拉开了。
不仅如此,还得注意林中的蛇虫鼠蚁和猛兽,精神高度集中。
如此行军不到一个时辰,众人浑身汗湿,大口喘气。
“常听人说秦岭危险,无人能过,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一名队长对走在身边的猎户说:“你们还进来打猎,实在不容易。”
猎户扶了一把差点儿被藤蔓绊倒的士兵,对队长说:“没办法,日子难过,就算是危险也得进山打猎。我年轻的时候跟着老猎户进山,遇见头大虫,差点儿把命丢了。”
“秦岭猛兽很多吧?”
“多,相当多。老虎,豹子,狼,熊,多着呢。还有白罴,别看模样可爱,凶起来一爪子能要人命。几年前,弘农郡守想给皇帝献白罴,叫我们进山来抓,我同村的就被这么大一头的白罴一爪子抓得皮开肉绽,最后人没了。”
周围听猎户说他多年打猎经历和遇到的猛兽的士兵们:“……”
别说了,别说了,已经在害怕了。
走在最前面的骆乔忽然听到不远处有窸窣的声音,她立刻举手示意停下。
就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盘踞这一条杯口粗的蛇,三角的头,颈部细小,身上斑纹清晰,显然是条毒蛇。
这条蛇明显是被他们惊动了,此刻正在树上游走,头缓缓对上了骆乔等人。
骆乔握紧手里的刀,希望这条蛇能自己走开。
秦岭之中,四时变化,猎户说每月进来都不一样,难以预料其中会有什么危险。
杀一条蛇容易,却不知道杀蛇的动静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因此能不动手就尽量不动手。
那条蛇似乎是觉得骆乔不好惹,朝她吐了吐信子后,竟游开了。
等蛇走远,骆乔才下令继续行军。
走了估计有大半天,中途还休整吃了点儿干粮,一路上遭遇了不少蛇虫鼠蚁,神鼎军是尽量不惊动这里的“原住民”,能不打不杀是最好,节省体力,但实在避不开也没办法。
如此,总算感觉到头顶的林木不再遮天蔽日。
在猎户的帮助下寻到了一处稍微开阔一些的地点,骆乔下令扎营休息。
两队人生一堆火,轮流休息,今晚就在此处过一夜。
骆乔坐在火堆旁与几位猎户商量路程,猎户们拿树枝在地上画着简单的地图。
“爬到树木不再这么高大的地方,有一个垒起来的石堆,是以前带我们进山打猎的阿金叔垒的,石堆旁有条小道,横着走约三里有一道坡,下了坡再走十里地就能看到禁沟了。”
“不过看山跑死马,其实离禁沟还有很远。”
“风吹雨淋的,还有野兽,如果那石堆不见了,你们还能认得路吗?”骆乔问。
年纪稍长一些的猎户想了想,说:“应该能认得。我好几次不想绕远路,打到猎物都是带着从那条路去禁沟,然后到华阴去卖掉。”
骆乔点了点头,让猎户们休息。
士兵们轮番守夜,山中夜凉,不时有夜枭的叫声,隐隐还能听到虎啸。
警惕的过了一夜,天光微熹时,神鼎军把火队灭结实了,继续爬山。
太阳升起来,透过树林照成斑驳的光影,终于不像谷地里透不进一点儿阳光了。
林木间能看到不少的小动物,颜色鲜艳的锦鸡,可可爱爱的灵猫。
再往上走,到第三天的时候,树木稀了不少,神鼎军们喘着粗气,一些人手里拿着树枝当拐棍,但没有一个人掉队。
猎户辨别了一下树木方位,欣喜地对骆乔说:“将军,我说的石堆不远了。”
神鼎军得知快到第一个明显标志时,都开心不已。
众人加快了脚步,约莫半个时辰的样子,终于看到了一个被垒成尖塔模样的石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稀里哗啦像是树枝被压倒折断的声音,骆乔连忙抬手叫停。
她盯着声音来处,不多时,就见一团白色的东西从山上滚下来,嘁哩喀嚓一路滚一路压倒细小的树木和枝干,直到撞在一颗粗壮的大树树干上才停下来。
这白团停下来,骆乔才看清楚不是纯白团,四肢和耳朵是黑的。
“呀,这不是白罴么,怎么会在这里?”猎户很惊讶,“一般还要再往上,北边少见,南边多些。”
这就是猎户所说的模样可爱一爪子却可以干翻一个人的白罴?
前头的士兵们都探头去看白罴。
那白罴原本撞在树干上被反弹得仰面躺在地上,听到动静,立刻翻身站起来朝这边看。
士兵们看到白罴正面,都很惊讶。
“它眼睛怎么长这样,两坨黑乎乎。”
“噫,好怪。”
“还算可爱。”
白罴不知道是不是听懂士兵们在讨论它的长相,它张开嘴露出獠牙,表情非常凶猛,咆哮:“嘤嘤嘤……”
骆乔:“……”
士兵们:“……”
士兵们:“哈哈哈哈哈哈……它怎么这样叫,好可爱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