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打西魏,怎么能不把西魏的各方势力调查清楚。
但骆意发下的这份弘农杨氏的资料也过于清楚了,就连杨氏族长去年新纳了一房妾室都写在里面,那妾室身份还不简单,是八大姓之一的贺家的一个庶女。
以八大姓的高高在上,把女儿送去做妾,哪怕是个庶女,也不符合常理。
要说贺家无所图,怕是连三岁小儿都不信。
何况还是选在一个很敏感的时间——西魏帝师嵇合去世,嵇合之子带兵出走,嵇家后继无人瞬间败落。
“杨氏族长难道不知道这是接回来一个催命符?”甘彭不理解。
“知道又能怎么样,”元涛摇摇头,“他没有他的父祖之才,没有破局之法,只能先拖着呗。”
谢亭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所以,咱们是去救他命的,他也拎得清,已经暗中派人回信了。”骆意从袖笼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各位传阅。
杨氏族长在信中十分感激骆乔的帮忙,并答应带着族人和庄园里的奴仆去占领函谷关。
函谷关一旦被占领,司州通往长安的要道就被切断了,函谷关易守难攻,长安的兵过不来,被群狼环伺的司州就是一块大肥肉。
杨氏只一族之人去占函谷关还是很有难度的,所以骆乔这边要出兵牵制住司州的兵马,长安那边最好也能分身乏术。
“开春后,陈兵荥阳、虎牢,威慑河内郡,农耕备战。”最后,骆乔做了总结,将明年战备一锤定音。
治中从事谢亭去跟建康扯皮要钱粮,别驾柳赟去跟洛州商议联合出兵,仓曹元涛计划军资,户曹丁禁和兵曹上官奔计划明年的兵役,功曹康立道和士曹刁诗高准备医药辎重等。
席瞮将各人负责之事一一安排下去,众人领命,这个冬天有得忙了。
待从刺史府出来,元涛一拍大腿:“嗨呀,上当了。”
丁禁问他:“上什么当?”
元涛看着他们这群文官,说:“还是叫那些个耍刀的如愿以偿了。”
众人:“……”
还真是。
康立道喃喃:“骆军师要是到咱们衙门里来,咱们能省多少事啊!”
众人一齐点头:“是啊是啊!”
第277章
进入冬月之后, 许昌下了大雪。
庭中皓色迷迷,仿若天上仙子揉碎了白云飘洒在天地之间。
骆乔在天光微熹时就掀开厚重帘栊,对着外头雪白的一片呵出一口热气, 反手将帘栊捂紧, 不叫冬雪溜进了室内。
随后操起长刀,先来热热身。
冬日, 在温暖的室内, 总是很好睡的。
很不想起床, 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和床榻长在一起,哪怕自律如席瞮也是一样。
他醒来时,一摸身边的位置, 自然没人, 还没什么热乎气了。
他裹紧了被褥,为自己的惫懒小小的心虚了一下, 旋即又理直气壮:这世上就没有人比我娘子更自律勤勉,那是因为天降大任与她, 我一个平平无奇普通人,懒一点很正常。寒冬万事休,都猫冬呢, 衙门里也没啥事, 我就睡一次懒觉怎么了。
旋即, 他理直气壮地闭上眼,准备睡个回笼觉。
庭中骆乔收了招,先去西边的暖房更衣, 才回到卧室, 诧异席瞮还未起。
往常他虽没自己起得早,却绝不是懒懒赖床的人。
骆乔进了卧室就察觉到席瞮的呼吸并不轻缓平稳, 显然是没睡着只闭着眼呢。
她在床边坐下,伸出一根手指轻戳他的脸。
一下,两下,三下……
席瞮不胜其扰,迅速偏头张嘴去咬那根手指,骆乔还能叫他给咬着,手飞快一收,看他不动,又去戳。
骆乔笑:“咱们席刺史终于学会偷懒了,可喜可贺。”
“昨日下雪,左右无大事,今日便不早起了。”席瞮不仅自己不想起,还想把骆乔拉进被窝里一起,“下雪天就该围着厚厚的暖裘烤火煮茶温酒。”
骆乔想了想,说:“昨日甘彭他们去冬猎,送了一头鹿来,今日就温一壶酒赏雪,把鹿烤了。”
席瞮嗯了一声,握着他家娘子的手懒懒从床上坐起来,头靠在娘子肩上,如瀑的长发倾泻发尖扫着骆乔的手,她动了动,把人抱住。
“幼时,雪天不想晨起念书练字,父亲就亲自动手把我的被子掀了,把我拎到外头冻醒了才放回去。”他是长子嫡孙,父母对他的要求格外严格,小时候不是不委屈的,也正是这样的严格才长成了后来的无双公子,“那时我就想,待我长大了,能自己做主了,下雪天一定不要早起。可是习惯已经养成,就算没有父亲的督促,下雪天我也不会赖床了。”
骆乔笑:“那你现在这是……?”
“我现在有你了。”席瞮抱紧自己的娘子。
现在又有人叫他起床了,那定要赖一赖床。
骆乔顺着夫君的长发,慢慢说道:“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学父亲那种粗暴动作,抱你起床,好吧。”
说着,一侧身,右手穿到席瞮膝下,将他横抱起来。
骆乔的力气,别说抱个大男人了,千钧鼎都扔着玩儿的,她甚至觉得自家夫君太轻了:“你是不是又瘦了,我去巡营的时候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席瞮要辩解,骆乔根本不给他机会:“别狡辩,我抱得出来。”她只是力气大,不是感觉不出重量的变化,她连一块豆腐多一两少一两都掂得出来。
席瞮:“……”环着媳妇儿的脖颈,沉默望着房梁。
前几日为冬藏和清点的确忙了些,但他觉得自己没瘦,还是玉树临风的样子。
待洗漱完毕,两人坐下用早膳,厨房那边已经吩咐准备烤鹿。
席瞮看着外头的雪景,想到:“把骄骄叫来一起吧。”
成婚之后,席瞮就跟着骆乔一起唤骆意的乳名。
“他这种天是绝对不会出门的。”骆乔补充:“房门。”
房门?席瞮有些惊讶。
骆乔道:“骄骄是胎里带的不足之症,身子弱,风一吹就倒。”
席瞮说:“那就咱们过去吧。”
话毕,便让仆役去通知厨房,把东西打包了,待会儿去骆宅。
骆宅。
阿爹走马上任相州都督去了邺城,阿娘跟着一起,姐姐成婚搬出去了,偌大一座宅子除了侍卫仆役,只有骆意和骆找找一人一虎。
没人管,这大雪天的骆意根本不想起床。
而骆找找,早就醒来已经在雪地里撒欢打滚了一个多时辰,滚了一身雪。
最喜爱的人今天都这时候了还没有动静,骆找找走到骆意屋前,抖了抖毛把身上的雪抖掉,用头把门顶开进了屋,进去后尾巴一甩把门关上。
骆找找绕过屏风,看到床上拱起的长条,前爪搭在床沿,大脑袋凑过去。
干嘛一动不动的?不会死了吧?
胡须上感觉到了气息,好在没死。
骆找找:“嗷嗷嗷。”
骆意无奈地睁开眼,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手推开大老虎头。
“骆找找,你多久没刷牙了。”
骆找找歪了歪头:“嗷嗷。”
骆意无奈地拥着被子坐起来,在骆找找坚持不懈地用大爪子扒拉下,起了身。
仆役们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立刻端水盆拿竹盐,衣裳都是暖好的,确保他们柔弱的郎君不会被冷到一点点。
林楚鸿去了邺城,把身边做事最稳重的墨琴留下来照顾骆意,在墨琴的指导下,仆役们将骆意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好在他身量高,否则就是个圆球。
骆找找要最喜爱的人跟它一起去庭院玩雪,叼着骆意的衣摆就把他往外拉,骆意一脚踏出,被冷得一哆嗦,说什么也不肯出去,无论骆找找怎么叼。
“嗷嗷嗷。”骆找找急得都快说人话了。
“郎君,大姑娘和姑爷回来了。”仆役喜气地来跟骆意说。
“哼,总算是想起我了。”骆意接过琴姨递来的手炉,把兜帽戴上,一脸勉勉强强地往正堂走。
骆找找慢慢悠悠跟在他身侧。
半个时辰后,骆宅临湖水榭挂上了厚重的帘栊挡风,只留下被风的一面供人赏雪,火盆摆了一圈,骆意脚边还摆了一个火笼子,叫他一点儿也冷不着。
甘彭一群人去冬猎,收获还不错,往刺史府和骆宅各送了两头鹿,另有一些野兔山鸡之类的。
三人烤羊烤鹿,骆找找就在庭院里吃着兔子当零嘴。
骆意瞧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看了看天色,说道:“这雪估计还有几日下,再过两日积雪厚重,恐压塌民房。”
“前日初雪时已经下发公文,叫各郡县、乡里随时准备铲雪。”席瞮说道。
骆乔把先烤好的羊腿盛给弟弟,说道:“已经下了令,役兵们操练之余给老弱妇孺铲雪,还有官道、乡道都安排好了。你就老老实实猫冬,今冬寒冷,反正你也出不了这个门。”
“哼!”骆意狠狠咬住羊腿,朝席瞮瞪去。
他才不想瞪姐姐,那只能瞪姐夫。
席瞮很无辜,只好烤些冬日里难得一见的绿叶菜,盛给小舅子,让他吃得荤素搭配。
骆意把口中的肉咽下,嘟嘟囔囔地说:“待将来,天下太平,我要搬去南边住。听说南边冬天一点儿也不冷。”
骆乔说道:“南边冬日不冷,但林多瘴气多,民智未开。”
骆意道:“苍梧王不是人在苍梧郡了么,希望他能努力清肃邦畿,劝课农桑,宣布德化,敦谕五教。将广州打造成安全繁华之地。”
席瞮说:“那你可能抱太高的期望了。”苍梧王忙着争夺皇位,封地他肯定会治理,但他的治理肯定是为他争夺皇位而做。
骆意瞪了姐夫一眼,说什么大实话,他根本不想听实话。
“那将来让你出任广州刺史,你又能教化百姓,冬日又不会受寒,一举两得。”骆乔给一支快烤好的羊腿洒安息茴香,“听闻广州有很多奇怪的水果但好吃的水果,你可以多吃吃。”
骆意觉得:“也不是不行。”然后又问:“那将来姐姐你想在哪儿?”
骆乔想了想,然后朝席瞮看去一眼,再看看弟弟,玩笑道:“要不,我就在朝中,嗯,只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