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妃一颤,不敢再问。
三法司追查了好几天刺客幕后主使,线索竟然指向岐王府,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岐王那样的,他还敢派人去刺杀凶名赫赫的骆乔?
后来得知暗器是一颗杏后,他们一边觉得荒谬一边又觉得莫名合理。
皇帝又在催,他们最后记得将这个结果上报。
皇帝一看,果然是穆元干的好事,根本不管合理不合理,当即下令将岐王拿下。
金吾卫赶到岐王府,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岐王府一天运出几辆车,一天运出几辆车,连着四五天了,不免引起了同坊邻居的好奇,但没人去过问。
长安的人虽然觉得岐王过于软弱,但对他的遭遇很同情,皇帝实在荒淫无道。
如今金吾卫上门没抓到人,去问这些邻居,一个个都是一问三不知。
“岐王去哪儿了?不知道啊?自打王妃没了,岐王都很少出门。”
“岐王府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那我们哪里知道,不是说了么,岐王都很少出门。”
“你们金吾卫什么意思?是怀疑我们窝藏岐王府一整府的人不成?有脑子没有?!”
能跟岐王当邻居的,可不是什么小角色,这么一顿喷,金吾卫只能灰溜溜回去复命。
穆泰得知穆元跑了,更气,连下三道令去捉拿穆元。
让他生气的还在后头呢。
岐王跑回封地衡水,登高一呼,清君侧,诛妖孽,竟应者如云。
这些年被盘剥得极苦百姓,忍无可忍,举旗起义,但他们多是活不下去的农户之类的普通百姓,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有可能就是县城,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吏。
起义之后,何去何从?
此时,有个王爷站出来,高喊诛杀妖孽,要带着他们过好日子,他们能不响应么。
短短半个月,岐王身边就聚集了万余人,还有更多的人在赶来的路上。
穆泰气得吐血,又在朝上下令派兵剿灭穆元,但被户部尚书当场为难——今年粮食欠收,国库空虚,没有军费。
穆泰这里动不了,那边穆元又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大地盘,不仅岐州,还把泾州和夏州收入囊中。
这自然不是穆元的能力,他只是被扯起来的一面旗帜,都是他手底下的门客们在奔走。
入冬之时,西魏竟被三分。
东边,嵇充坐拥汾、并、肆、恒及燕州一半。
中间,穆泰坐长安,有雍、华、司三州。
西北,穆元有岐、泾、夏三州。
嵇充反倒势力最大,而后还传出了他与刘行谨合作的消息,两人还结为儿女亲家。
第276章
西魏三分, 快得叫人猝不及防。
就连儿子都滚远了不在跟前显眼了,一心沉迷养鸟的宋国皇帝闻燮听闻后,都惊了。
“一颗杏就叫西魏这样了?”
曹邑称是。
闻燮放下鸟食, 在殿中踱了一圈, 眼神晦暗难辨,半晌, 曹邑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容。
曹邑抬头看去, 皇帝右边脸颊抽搐了两下, 旋即又恢复成平静祥和的模样。
“行,挺好,是个厉害人物。”闻燮碎碎念着, 转了一圈又一圈, 停下问:“她真在婚礼上遇刺了?”
曹邑道:“骆将军做事应该是有案可稽的。”
闻燮又笑了一声,指着曹邑:“你啊, 你啊……”
没“你”下文,闻燮喃喃道:“朕听说嵇充被吓得连夜与刘行谨商谈联姻, 没有女儿就收养个女儿嫁去幽州。成都和晋乐在打骂仗,一个骂不孝不悌,一个骂乱臣贼子, 热闹得很。这么看来, 咱们大宋是最太平的, 有这么个女战神、女魔头,是朕的福气。呵呵。”
曹邑袖手听着,自打所有在京的王爷就藩后, 皇帝就有点儿奇奇怪怪, 终日沉迷养鸟,朝政不理, 后宫不进,大有与满显阳殿的鸟天荒地老的架势。
伺候了皇帝这么多年,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曹邑不说全了解,至少也是八成,皇帝忽然之间像是变了个人,变得平和慈悲,曹邑反而日日提起心神小心应对。
皇帝凶残发疯,曹邑倒不怕,就怕这种表面和气内里疯狂的。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长久面对这个平和仁慈的皇帝,万一何时放松了警惕,下场是什么曹邑不敢想。
“你说,她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闻燮问。
曹邑答:“臣以为,该先攻打司州。”
司州位处雍州以东、并州以南、洛州以北、豫州以西,州中有渭水与黄河交接,和雍州以潼关分割,州中有河内、弘农、高阳、建兴、平阳五郡,下辖六十一县,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之一。
从前汉末年天下大乱算起,在司州这个地界儿上发生的战争大大小小怕是有上千之多。
司州百姓也是很苦。
今天姓王的打来,明天姓李的打来,在打得最疯狂的时候,司州八成男丁被抓去了战场上,一个村里五十户,能有四十户的空屋。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战争早日结束。
好不容易,天下四分,战争不再那么频繁,但他们的日子并没有变好。
在魏国的统治下,汉家的百姓几乎是被当做牛羊一样的对待,在一些贵族的庄园里,甚至连牛羊都不如。
魏国贵族趴在百姓身上吸血,就算同是平民,汉家的平民也要第一等。
他们交最重的税、干最累的活,辛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最后剩到自己手里的甚至难以养活三口人,这还是丰年。
到了灾年,那人就根本不算人了,易子而食之事亦常有发生。
贵族们夜夜笙歌,根本不会管外面已经饿殍塞道,甚至还会觉得阻了他们的路、碍了他们的眼。
“司州地界上,几乎是十室九空,能跑的都跑了,不过那些西魏贵族的庄园上还是畜了不少奴隶,真打起来的话,这些人……”
席瞮摇了摇头,叹息道:“绝对是被送到最前面的。”
甘彭说:“那能怎么办,打肯定是要打的。别说咱们,嵇充肯定也盯着司州,他从上党出兵,可长驱直入建兴郡。”
杨津边缓缓点头边说:“地极高,与天为党,曰上党。啧啧,这种好地方居然叫嵇充给占去了,西魏皇帝真是没用。”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东西。”甘彭轻推了一下杨津,看向骆乔,兴奋道:“将军,咱们什么时候打司州?打司州先打河内郡吧?”
豫州仓曹元涛忍不住说道:“今年收成不算好,下官以为该休养生息。”
户曹丁禁深以为然:“豫州连年用兵,是该休养生息了。”
甘彭反对:“咱们如今形势大好,就该乘胜追击,一举攻下西魏。”
元涛立刻拿出算盘来:“就以一万兵马开拔的费用,我给你算。”几乎是怼到甘彭的脸上一笔一笔打给他看。
粮草、马匹、武器、辎重等等等等,每行军一里要多少钱,战期每多一天要多少钱……
配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把甘彭算得是头晕眼花。
末了,元涛一脸委屈的叹气:“甘校尉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甘彭败下阵来。
杨津接上:“军费又不是我豫州一地出,朝廷那边才是重点,咱们可是为了皇帝打天下。”
说到朝廷发下的军费,治中从事谢亭就不能保持沉默了,豫州与朝廷各项账目往来都是他在负责,他立刻大吐苦水:“每次去兵部要钱,他们就推三阻四,答应好的九月给,能在十二月之前到位一半,都是我嘴皮磨破求来的。你们是没看见,我这些年许昌建康的往返,马蹄都跑坏了十几副。”
谢亭说到动情之处,喷了杨津一脸口水,杨津用袖子擦擦脸,缓缓把自己坐矮。
骆乔饶有兴致地看着堂中的文武对峙,文官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了。
入冬之后,百姓休养生息,豫州的各级官吏则要为明岁政务先做计划,今日州中文武官员皆在,是为讨论司州要何时打怎么打。
席瞮抛砖引玉后,就让其他人畅所欲言。
很明显,论辩才,武将不及文官多矣,几乎是被全方位碾压。
不过武将们也不慌,他们还有个大杀器没上呢。
武将都败北之后,他们的目光一致投向坐在左侧第一个位置的男人。
文官也都看过去,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
被众人注视着,骆意微微一笑。
甘彭等人目光炽烈,就差没站起来摇旗呐喊:军师,上啊,给对面那些耍嘴皮子的一点点智慧的震撼。
“要攻下司州其实不难,从司州内部下手。”骆意走到挂起来的舆图前,“你们都忽略了司州有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什么突破口?”谢亭问。
骆意手指点在函谷关旁的弘农郡上:“弘农杨氏。”
骆乔笑了一下。
前汉以“司隶校尉部”之名,绕长安、洛阳两京建制七个郡,此处关中合称“三辅”的京兆、冯翊、扶风,位西河以东合称“三河”的河东、河内、河南,而在两京中间地带,战略上负责两京间战略通道的就是弘农郡。
弘农郡其位置对长安之紧要,不言而喻。
以弘农郡为郡望的杨氏士族起势于前汉,有祖孙四代皆为太尉,时称“四世太尉,东京名族”。
到汉末之时,杨氏有一支被疑叛逆而遭到杀戮,后来天下大乱,诸侯并起,杨氏的旁支投靠了其中一支势大的诸侯,还把女儿给嫁了过去,以外戚身份专权却没争过另一支外戚,最后被诛了三族。
这之后,弘农杨氏蛰伏了起来。
有士族底蕴,占据战略要道,在魏建国时族长被魏帝请去长安,当时世人皆以为弘农杨氏要完,却不料魏帝对其礼遇有加,实在是惊了世人下巴。
虽是如此,杨氏族人在魏国出仕的人还是不多,大约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也没有沾染魏国顶层的权力,出仕的子弟任的皆是些不上不下的职位。
“就是这些不上不下的族人,正好保得杨氏在魏国的安稳日子。”骆意说道:“太显眼了,就算魏帝想保,八姓贵族却不会答应。太平庸了,亦早就被贵族瓜分了。”
“这么看来,杨氏的族长是个聪明人。”谢亭说道。
骆意却摆摆手:“那也只是前两代族长了。现在的这位没什么大才,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刚好。”
说罢,他让一旁的书令把准备好的弘农杨氏的情况发给在座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