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雕好后,姐弟二人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个让人踅摸玉料,一个有空就雕雕雕,丧心病狂的雕了好些个。
丧病姐弟俩拿着假玉玺大摇大摆来找刘行谨,明着挖一个大坑,就算刘行谨不想跳也不行。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刘行谨这么多年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此时内心却是有些崩溃了,他是真没见过如此百无禁忌的人,传国玉玺在他们眼里是什么东西,这也能仿,这也能玩儿!
骆意不疾不徐语带安抚地说:“刘将军别紧张,我们只需要刘将军您守住幽州,不让蛮族南侵便可。”
刘行谨问:“就只是守住幽州?”
“自然。”骆意颔首:“中原沃土,异族觊觎之心从未死,然我泱泱中国岂容外邦染指。刘将军的之母出身汉家,我认为刘将军能懂得这种信仰。”
正是因为懂,他才会主动请缨驻守幽州,抵御北方蛮族。
“你举得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有用?”刘行谨轻嗤。
东、西二魏对于汉家来说,也属于异族,他们再努力汉化,本质上也不是汉人,他姓刘,却也姓独孤。
“那我就说个实在的。”骆意道:“只要刘将军能守住幽州,你就是幽州的……王。”
刘行谨呼吸紧了一瞬。
骆意骆乔一齐看着他,留在屋中的几个心腹也都把目光投了去。
这句话的确很蛊惑人心,可是……
“我凭什么信你?”
“刘将军除了信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骆意对刘行谨恶劣的语气不以为意,“信我们,你可称一方诸侯。不信……外面那副棺椁也不贵,我们姐弟负担得起。”
锵——
几个心腹抽出刀来指着骆氏姐弟,喝道:“放肆!”
骆乔略一扬眉:“嗯?”
几人心底发颤,握着刀的手不自觉收紧,浑身紧绷着小退了半步。
“好了,来者是客,别叫外人以为我们幽州的待客之道都是刀剑。”刘行谨抬了下手,示意几人把刀放下,同时警告骆氏姐弟别太过分。
几个心腹犹豫了片刻收刀入鞘,骆乔也放下了挑起的长眉。
“不出一月,邺京我必定拿下,刘将军想好了,要不要接邺京这个烂摊子。”骆乔这话听着委实狂妄,可屋中无人敢当面嗤之以鼻。
刘行谨沉吟片刻,说:“骆幢主之志不止是邺京,不止是我大魏吧。”
骆乔道:“现在哪还有什么‘你们大魏’,你们两个皇帝都在我手上。”
一个心腹不忿道:“丫头,休当我大魏无人。”
“那你们还想选谁当这个皇帝?”骆乔散漫一笑:“再被我抓一个,‘你们大魏’可就真无颜见人了。”
骆意同她一唱一和:“记在史书上,也是会被笑上一千年的程度。”
刘行谨等人:“……”
很气,但是无法反驳。
骆氏姐弟也说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辞,临走前,骆乔给刘行谨送上一枚定心丸:“只要我在,这幽州就是你刘将军的。”
送走两个不速之客,刘行谨让人重新为贺放收殓、布置灵堂。
骆氏姐弟还算有心,给棺椁铺了冰,否则即使天冷这么多日子贺放的尸身怕也腐得不行。
刘行谨在一旁看着仆役们开棺重新装殓,在搬动贺将军的时候没当心,不知贺将军是身首分离的,身体搬出来了,脑袋还留在里面,吓得是面无人色。
一是怕死人,二是怕活人。
“小心一些。”刘行谨没有怪仆役,他早就知道贺放是被斩首了的,罪魁祸首半个时辰前还在跟他说话。
“将军,贺将军的妻小亲族如今都陷在邺京。”心腹在刘行谨身旁轻声说。
贺放在燕郡只有几个没名没分的姬妾,岂能让这些人来为贺将军哭灵。
刘行谨的亲族也陷在邺京,但他好歹还有两个儿子,如今就在御夷镇。
他叫人飞马传书,把儿子叫回来。
将军府的仆役们动作麻利,很快阖府就挂上了素缟。
刘行谨的两个儿子跑死了几匹马,第三天就回到了燕郡。
同一天,于坚也到了。
于坚给贺放上了一炷香,随后请刘行谨借一步说话,将邯郸那一仗仔仔细细说与刘行谨听。
骆氏姐弟来见刘行谨可半点儿没藏着掖着,于坚岂会不知,他担心刘行谨被蛊惑了,因而尤其细说了骆乔藏身幽州军中,才能趁贺放不备杀了他。
他本意是想告诉刘行谨骆氏女此人十分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让刘行谨不要上了骆氏女的当。
可刘行谨听在耳中,不知何故却解读成:“于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五十万大军之所以在邯郸大败,是贺将军和我幽州害的?”
“不是,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于坚急了。
“行了,于将军是何意我知道,”刘行谨挥袖不想再听,“如今邺京被围,眼看就要沦陷,于将军还有闲情跑到我燕郡来指责,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救邺京于水火吧。”
于坚立刻懂了,刘行谨这是打算袖手旁观!
于坚不干:“我救邺京,那你呢?”
刘行谨质问:“入秋后,墨戎一直在扰边,于将军这是要我幽州把兵力都抽去邺京,好让墨戎南下,是么?!”
“我不是这意思。”
“你就是这意思。”
两人说着说着,吵了起来,还吵得非常大声。
伺候在门外的仆役听到里头的动静,担心自家将军吃亏,连忙去灵堂告知两位郎君,让他们来“劝劝”。
二人赶到偏厅,迎面就看到于坚气咻咻地甩袖离开,关切地看向父亲。
刘行谨疲惫地摆摆手,两人扶着他回屋休息。
刘行谨躺在榻上,叫住两个准备离开的儿子,问他们:“你们怎么看?”
两位刘郎君对视了一眼,又齐齐不着痕迹地把目光往父亲榻旁的小几上摆着的匣子瞥去一眼,匣子是打开的,那枚假玉玺方方正正的摆在里面。
“父亲,您不是已经决定了么。”刘大郎说。
刘行谨道:“我想听你们说说。”
“我们幽州与定州联手,再调安州、平州、瀛州之兵力,或可解邺京之困。”刘二郎说:“但付出的代价很大。”
刘大郎紧接着说:“宋国国力如今已在我魏国之上,文有席瞮、谢襄等人,武,仅一个骆乔就可抵得上千军万马,说是人才辈出都不为过,中枢还有个司徒坐镇。我们魏国有什么呢?”
“是啊,我们魏国有什么。”刘行谨长长叹了一口气:“从先帝逼走杜晓开始,我们魏国注定就要衰弱。”
两位刘郎君沉默不语。
刘行谨挥挥手让两个儿子出去。
他的长子没说错,其实他已经有了决断。
他转头看向榻旁的假玉玺,看了许久。
于坚与刘行谨不欢而散,气气地回去中山郡,之后叫人送信去瀛州和平州调兵。
这二州领兵的不是将军,而是都尉,调兵只认兵符,当即就拒绝了没有兵符的信使。
“于坚那老货吃了败仗就打我瀛州的主意,我也不是傻子,凭什么要替于坚去送死啊!”瀛州的都尉对手底下的人如此大声说。
手底下的人立刻奉承:“都尉英明。”
也有人很清醒,道:“若是那煞星攻下了邺京,咱们该怎么办啊?”
众人沉默,只有沉默。
不到半月时间,他们就听到了邺京一众官员开城投降的消息。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邺京城也再坚持不住了。
城中到处都有闹事的,没日没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邺京城里处处都是哀嚎之声,冲衙署的,冲城门的,不知凡几。
每天都有官吏死在恶徒手中,百姓躲在家中也会被破门,廛市里的铺子没有一家没被劫掠过。
敌人还没有打进来,城中自己就先乱了,根本管不了。
他们支撑了两个月,别说援军,就是连封信都没有。
“看来,我们是被放弃了。”内史令对众人苦笑。
不知道是何人轻声说:“我们连皇帝都被抓了,两个。”
这听起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叫众臣们憋着的一口气霎时就泄了。
是啊,他们皇帝都被抓了,还是两个。
也没有援军。
就……
这样吧。
第256章
前汉末帝昏庸无道, 民怨沸腾,诸侯并起,天下大乱。
魏国先祖丘穆陵纥根瞅准时机, 带着区区五千人就攻占了凉州, 自立为王。
八姓贵族归附丘穆陵,以凉州为据四处征战, 地盘越来越大, 建立了魏国政权, 最鼎盛时期,长江以北的大部分土地都是他们的。
他们原本是西域的小部落,因在西域太过嚣张胆敢截断汉室通往西域的商路, 被汉皇派兵打得差点儿团灭, 这才识时务地归附汉室。
对汉人来说,他们是异族。
而魏人曾依附汉家, 翻身做主后自然要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在魏国统治的土地上,汉人的地位并不比牛羊高, 做最苦最累的活,交最多的税,吃不饱穿不暖还不被当做人看, 被肆意欺辱, 不知道哪天哪句话就莫名其妙惹怒了小贵族然后丢了性命。
这也是为什么邺京城里明明有十几万百姓, 破城的速度不过三个月。
汉家的土地上,那十几万里有多少汉人多少魏人,被欺凌了百年, 终于有机会奋起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