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放没想到这个软骨头竟然敢掀桌,顿时被激怒了,口不择言:“夺不回相州失土,入不了邺宫,你这个皇帝还算什么皇帝!”
“老贺。”刘行谨低声提醒。
贺放亦怒气上头,怒目圆睁:“陛下好好想想罢,明日成派人来接陛下!”说罢,拂袖而去。
刘行谨安抚了霍涣几句,立刻去追贺放。
霍涣暴怒把伺候的人都赶走,气气地一屁股坐在褥席上,抱着双臂。
“陛下演得可以啊。”
霍涣抬起脸,见识骆乔,便朝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看到了,他们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岂不是更好。”骆乔说:“届时陛下从中军大帐里消失,他们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察觉,足够陛下藏身了。”
霍涣一想,是这个理,遂觉得不被贺放放在眼里也挺好。
“那你可得保护好我。”霍涣一再强调。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骆乔从袖笼里拿出一卷布包扔给霍涣,“这些你收好。”
霍涣打开一看,是他在宋国的籍契和节符,上头盖了豫州的印鉴,有了这个东西,他便是宋国豫州许昌人士,在宋国有了合法的身份。
他把布包妥帖收好,又问:“答应我的良田千顷、华屋美婢呢?”
骆乔道:“等你到了许昌,自然就看到了。”
霍涣嗯了一声。
没一会儿,骆乔离开,他很没有形象地往后一倒,整个人呈大字摊开,长长叹了一口气。
要是父皇知道自己如此没出息,被敌人三言两语就打动投了过去,肯定会暴怒,狠狠责罚的吧。
不。
会责罚,但父皇不会暴怒,父皇根本看不到他这个儿子。
父皇的儿子太多了,能入父皇眼的没几个,估计父皇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他这个窝囊废活下来了。
至于魏国,父皇他自己都守不住,被个楼钦给篡了位,他这个窝囊废又能有什么指望。
他知道,贺放其实也想当皇帝,只是不想成为第二的楼钦。
当皇帝有什么好呢?
至少他当了几个月的“皇帝”,没觉得半点儿好处,贺放和刘行谨甚至都不给美貌女子伺候他,叫他成天对着一群丑不拉几的男人女人,都萎了。
“陛下,”门外响起仆役通报的声音,“刘将军差人给您送来了铠甲,您要试试么?”
“不试,不试,”霍涣烦躁,没好气儿地说:“明日就出发了,现在送来铠甲,不合身他们是能连夜改吗。”
门外仆役为难。
侍女过来,轻声道:“交给我吧,我去为陛下挂起来。”
仆役如遇救星,赶忙把铠甲交给她,飞快走掉。
霍涣瞧见外头的动静,小声地嗤了一句:“多管闲事。”
翌日,霍涣寅时初刻就被叫了起来,打着瞌睡让人伺候着穿上铠甲,这身明光铠意外得合身,不像是临时找来给他的。
他那不太聪明的脑瓜子想了两想也明白了,贺、刘二人早就打着他“御驾亲征”的主意,不管事打哪里,他都逃不脱。
骆乔伪装成给他牵马的护卫,打量了他的装扮,点评:“还算像模像样。”
霍涣见她牵着缰绳,胆子忽然变大,说了句:“你倒是能屈能伸。”又是杂役又是马夫的。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骆乔道:“陛下不也深以为然么。”
霍涣干笑两声:“你高看我了,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很有自知之明。
外头,贺放已经点兵完毕。
此次征邯郸,幽州派出兵马约两万,号称十万,主帅贺放,刘行谨留守燕郡以固后方。
贺放和刘行谨前来迎霍涣,骆乔示意他上马,点好皇帝亲兵一百,牵着马出去,与贺、刘二人照面,随后前往中军大纛。
霍涣把惊奇尽力压在心底,望着贺放的背影,心说:此仗必输无疑。
骆乔绝对不是力气巨大的莽夫,她搞阴谋诡计也很在行啊,她就在你面前你都没发现,你神气个啥,你还看不起我,背着我说我窝囊废,你自己不也是个废物。
霍涣在心里呐喊,把几个月来对贺放的怨气无声喊出,喊完,爽了。
“小薛,你累不累?”霍涣神清气爽地唤骆乔。
小薛?
骆乔回头看向霍涣,后者点头,你不是“薛猛”么。
没看明白他现在是个什么精神状况,骆乔遂假笑:“多谢陛下关心,我不累。”
难道被逼着上战场,真的会让一个人神智失常?
第250章
东魏楼钦、于坚、贺放联手, 号称大军五十万,气势汹汹奔邯郸而来。
邯郸城,施象观为主帅应战, 被夺了军权的喻沣冷眼旁观。
在最后的秋日里, 砲车、檑具摆动,在木幔的掩护下壕桥飞快架好, 邯郸城再度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
施象观带兵多年, 并不是一个只会摘桃的花架子, 他亲上城楼指挥,几次打退东魏的进攻,将东魏大军阻拦在护城河另一边。
霍涣在帐中远远听到喊杀声, 坐立难安。
在又一次想出帐看看却被贺放安排的士兵拦住, 他终于忍不住,蹲到在帐里稳如泰山喝茶的骆乔跟前:“你怎么还不动手?”人虽暴躁却还记得要压低声音。
“稍安勿躁, ”骆乔到了一杯茶塞霍涣手里,不紧不慢地说:“静待时机。”
霍涣一口气把茶喝完, 烦躁地低喊:“我都静待十天了,什么时候能让我走?”
骆乔给他把杯中续上:“说了静待时机。”
霍涣又一气喝光:“时机究竟在什么时候,就不能让我先走?”
骆乔笑:“你说呢?”
霍涣一屁股坐地上, 把再次满上的杯子摔了, 喊:“烦死了!”
骆乔忽然站起来, 霍涣还以为她对自己摔杯子的行为不满,蹭蹭挪着屁股后退了两步。
“差不多了。”骆乔道。
“什么差不多?”霍涣脑筋一下没转过来。
“你在帐中待着,到时小玉会来接你, 除了小玉, 你不要跟任何人走。”骆乔叮嘱两句,小玉便是之前在燕郡伺候霍涣的侍女。
骆乔站在帐边听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 旋即掀开帐帘,在门外守着的两名士兵惊讶的目光中,一拳一个把人放倒,随后把此二人拖走,身影消失在东魏大军军营中。
霍涣悄悄探了个头出去,看俩门神不见了,立刻就想走,迈步时犹豫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收回了脚,老老实实在帐中等着。
东魏强攻邯郸城,十日不下,被施象观嘲讽也丝毫不见着急慌乱。
楼钦且不提,于坚和贺放也是常年征战,率大军攻城自然不会盲干。
施象观再细心一些,就能发觉虽然强攻十日,东魏那边的战损却并不如常理得大。
再又一次东魏攻城不下退去,施象观自信大盛,深夜,邯郸城里起了骚乱。
几伙人数不少的蒙面人在城中四处放火作乱,其中一伙竟还是从衙署里杀出,几坛油一把火,衙署火光冲天。
邯郸大军驻扎的营地更不会被放过,大火、尖叫、人影憧憧,军营中最禁忌的事情——营啸,发生了。
城中火光冲天,城外夜袭的东魏军喊杀声震天。
马湖被营啸的乱军裹挟,根本控制不住此等混乱局面,在又一次被误伤后浑身是伤的他发了狠,一路砍杀寻找脱困的机会,中途碰见甘彭。
“小甘,你们将军呢?”马湖边大声问,边一脚踹开没头苍蝇似的往他刀下撞的一个士兵。
“不知道,”甘彭架住朝他砍来的刀,反问:“你们将军呢?”
马湖大骂:“他娘的!”也不知道骂的是哪个将军。
甘彭面露忧色,说:“城门那边恐怕情况不妙。”
城中乱成这样,城门还能不被里应外合。
马湖吼:“现在能把营啸控制住就不错了,这邯郸……咱们怕是守不住。”
两人合力,杀到一处军鼓前,甘彭用力擂响军鼓,马湖把附近听到军鼓总算清醒过来的士兵一一归拢分成小队,指挥他们以队为建制一层一层往外收拢士兵。
将近一个时辰,他们收拢的士兵也不过两千多,委实是杯水车薪。
而此时,城门已失守,城门守军等不到支援,几乎死伤殆尽,城门从里打开,吊桥放下在护城河对岸激起一阵烟尘。
东魏士气大振,士兵们嚎叫着踏上吊桥向城里冲。
楼钦、贺放、于坚分在前军、中军与右军,遥望到士兵顺利攻进城里,面上皆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不枉他们费心布置如此之久。
楼钦在得知骆乔把楼容押送去邺京邀功时,深觉自己被羞辱,那之后他加派了人手,不惜一切代价要尽可能多的人潜伏进邯郸城内。
再之后他找到于坚,双方达成合作,楼钦亮出自己一部分底牌,时正值施象观喻沣争兵权,邯郸城里无论是政务还是戍防都是一团糟,给了他们很大的可趁之机。
明面上的战场打得很激烈,暗地里的战场亦不遑多让,邯郸城里的将领失察至此,邯郸若是失守,别说丢官了,脑袋怕是都会丢。
施象观终于在乱军中找到他的副将,想尽了办法阻止营啸,可惜收效甚微。
东魏十日强攻,邯郸驻军的将士们心弦一直紧绷着,此时忽闻惊喊,又见火光冲天,惊疑不定的士兵被身边的同袍刀兵相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只能拿起刀反抗。
大营里几乎所有人都和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火长管不住自己这火的士兵,有些还直接崩溃了,自相残杀的景象到处都是,几万人的大军几乎完全崩盘。
待听到城门处传来的喊杀声,施象观的脸彻底没有了人色,喃喃:“天要亡我……”
“将军,实在不行,只能退了。”
同样身处乱军之中的喻沣抓过副将,狠道:“退,退到哪里去?今日退出邯郸,你以为咱们的项上人头就能保得住?!”
副将嗫嚅了两下,满面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