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死死抱着东西,泪水汹涌而出。
井神蓦然开怀而笑,他竖起食指,“嘘——别将你爹娘给吵醒了。你哭什么?待到你长大了,你便再也看不见我了,也记不起我了……所以,你不要伤心啦。”他笑着同男孩招手道别,而后跑出家门,融入那光怪陆离的精灵队伍中,消失了身影。
这些数量众多的生灵精怪,不属于九天云城管辖,它们没有守护一方平安的职责,因此它们大可龟缩于自己的小庙洞穴中活下去,只是也许在这之前的漫漫时光中,有世人为它们供奉过果品,有世人为它们建造过三寸小庙,甚至仅仅是行走于山野中的世人轻轻一笑,让隐于树枝后的精怪喜欢上了这种生机勃勃的生灵。
报恩、责任、长久的爱、莫名的喜欢……无数的感情让精灵们在这一夜为世人螳臂当车。
强大的精怪自发地挡在弱小的精怪身前,他们低头,看着下方一片安谧的碎月城,竟是满脸满足的笑意。
那自远方而来的恐怖黑潮迅速靠近,散发着恶臭,翻滚着叫嚣着,见碎月城上空盘旋着的白色祥气,那片黑潮中蓦然亮起一只不停流着血泪的狰狞眼睛,声音嘶哑骇人:“滚!”
白色祥气被这一吼似有退缩。
就在这时,从白色祥气的后方缓缓走出一个人身蛇尾的男子来——他踩着云端而行,纯白长发以及白色广袖被风吹得猎猎而响,他来到最前头,目光死死盯着那片黑潮,长袖一挥,神情坚定,“该滚的是你!”
他这一声铮铮有力,使得身后众精怪皆是一振,接着齐齐喊道——该滚的是你!
黑潮之中,那只瞳仁极小的眼睛见对方模样先是一愣,尔后又是大笑起来——那眼睛虽弯起眼角做大笑模样,血泪却依旧不停流淌,观之更是诡异。黑潮道,“哈哈哈哈,本神还当真真是烛阴降世,不想却是个冒牌货!你这小精怪,本神劝你识相就速速离开,莫要说你们,就算真正的烛阴来到这里,也挡不住本神!本神乃是这世间至阴至邪之气,除非万物死绝,不然就算那云城上的天君,都奈何不了本神一分一毫!!”
青池脸上再不复那单纯明亮的笑意,反而是略带恨戾的冷笑,“奈何不得你?你虽不死不灭,但你可知荧光岭碎月城乃是风水福地,其中精怪地仙千千万万——我们,足以让你消了身形,再度睡去!”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蠢材,竟真真要为这些世人豁出性命?!你们死在这里,又有谁知?又有谁记得?你们这么做,不过感动的是你们自己罢了!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感情?好笑,实在是太好笑了!本神最是讨厌你们这些假惺惺的蠢材了!你们既想死,本神就遂了你们的愿!”说罢,那铺天盖地的黑潮瞬时倾覆上来!
青池见势当头迎了上去,他嘴里霎时兀出两个森长獠牙,脸颊覆上银色鳞片,双眼也化为琉璃目色。
“嘶!”化为巨型银蛇的男子吐出信子,山一般的身子直直朝那团黑气缠了上去!而跟在它身后的白色祥气亦是不做停留,齐齐覆了上去!
“轰——”一声巨响,双方相击纠缠在一起,地动山摇,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在去往荧光岭的山路上,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孩子,正脚步艰难地朝山岭深处走去。
怀中的孩子早已睡着,她却没有停下口中的歌谣:
幽蓝夜萤,金晶流光。
不热之火,壁上之花。
君妾之隔,相距茫茫。
如萤如光,天涯参商。
……
她没有穿鞋,山岭多荆棘,因此脚上已经被锐利的叶片钩刺划出条条血痕。
那是沈央央。
她没有如青池所想离开荧光岭,反而是朝山顶那处破败的神庙走去——青池和山都太过单纯了,即便他们活了千百年,他们也学不会世人那复杂的心思。
——那个蹩脚的梦中谎言,怎能就此骗过她呢?
她抱着蜜糖跑出家门,一是生气青池欺骗自己,二是她要到那神庙里去问问山,为什么要和青池一起来骗自己?
为什么,青池那般坚定要自己和蜜糖离开他?
他曾为了她做过那样多的傻事,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来喂养壁上之花……她的青池,性格坚韧,万万不会轻易抛下自己的妻儿。
央央心中忐忑,但她不是个慌乱的人,即便如此,她还轻轻哼着童谣,坚定地朝山上走去。
仲夏之宴,世间愉欢。
锦鲤谜面,绣衣脂香。
杳杳灯市,漪漪浮潭。
妻看远方,惙惙念想。
仲夏之殃,水冰月寒。
万里焦土,白骨坟场。
寂寂无人,积怨瓦窗。
君眺家乡,心中怀伤。
长长的童谣尚未唱完,才走至半山腰的央央忽听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轰——”
她心中一跳,蓦然回过头去,看向碎月城的方向!
此刻在她看来,碎月城一片安稳,唯有上方云腾雾绕,遮得星月无光,一片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那声巨响与此刻的静寂比来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没有生阴阳目,自然看不见城池上方厮打得有多么激烈,然而她的心竟是不住狂跳,她死死盯着城池上方搅动着的云海,突然间,似有幻觉一般,她看见郁青池站在云端之上,白发白衣,竟是和她梦中见到的精怪模样不差半分,只是——他的白袍撕破了好些地方,本应是纹丝不乱的头发也被烧去半截,他满脸被火烧过一般,尽是灼伤……他好似在与谁打斗,身上裂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鲜血横飞,伤口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