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无视这份感情,他宁愿否决掉自己本能中用于自我保护的逃避和懦弱。
赵捷陡然意识到,他的这份感情或许比他当前感受到的更深刻。
多么讽刺啊,这个不到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曾经常常自以为长大了,但他对自己的了解竟然是如此的浅薄。
“小赵,过来。”拉胡琴的老蒋在喊他。
待赵捷走近,蒋师傅颇为困惑:“昨天没休息好吗?脸色太憔悴了。”
“是。”赵捷笑得无奈。
他知道杜誉正站在旁边看着他,可他丝毫不敢与杜誉的目光相对。
“跟你爸妈吵架了?”蒋师傅压低了声音问。
“也不算吧。”赵捷低声说:“他们的思想一直是老一套,觉得我既然是他们的孩子,就该听他们的话。我跟他们总是起冲突,近一两年过来一直这样,早就习惯了。”
“你们是一家人,父母总不能害了你。”蒋师傅拿起胡琴:“你现在不是小孩了,得多体谅他们才行。”
“好。”赵捷点了点头。
“来,咱们练一段。”老蒋重新露出了笑容。
赵捷并非不想去找杜誉,相反的,正如过去许多日子里那般,他极想和杜誉说话,可他现在不敢。
赵捷发现,无论之前他在心里悄悄定下的盘算有多么细致,等到真正面对杜誉的时候,他还是会胆怯。
是的,就是胆怯。
他很害怕,就像当初杜誉坐在台下看他的《状元媒》八贤王,而他穿着戏服站在聚光灯下,心在发颤似的。
这样的情况直到几天后的周五才有所改善。
那天早晨,赵捷像往常一样要去排练大厅,却发现杜誉和程云礼正站在门口攀谈。
他当然可以直接走过去礼貌地打个招呼,然后直接拐进屋里做自己该做的事,他也应该这样。可他做不到,脚下宛如生了钉子,让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程云礼很忙,简单交代了几句就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赵捷刚刚松一口气,却发现杜誉转向了他,冲他招了招手。
赵捷做了一次深呼吸,在心底对自己说:走吧,过去吧,总是这样躲着算什么?
“你这几天好像不怎么爱说话。”杜誉并不知道对方百转千回的纠结与惆怅,依然在调侃他,与以往并没有任何不同。
“我,那个……”赵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他急中生智,抛回去一个问话,迅速转移了话题:“刚才程团长跟你说了什么?”
这样自然的问句让他很是解脱:原来和对方说话并不是一件过于困难的事,说出来了就也不过如此。
“没什么,他问了一下我现在住在那里。”杜誉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想让我回来住省京剧团的宿舍。”
“所以你要来吗?”赵捷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一直心心念念却从未有勇气付诸行动的事情,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杜誉要搬过来,那么他也要去住单身宿舍。
然而对方的回答却让这份希冀落了空:“先不了,一时住不惯。”
赵捷不高兴了。他本想刨根究底,但是转念一想:杜誉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住不惯才是正常。
“你要排练吧?”杜誉望向他:“后天有你的节目。”
“是。”提到这事,赵捷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你会来看?”
“为什么不?”杜誉笑了:“你好像很怕我看,毕竟你上次《状元媒》后半段险些出岔子就是因为我。你演到一半发现我来了,对吗?”
“谁跟你说的?我才没有。”赵捷想要否认,虽然对方说的尽是实话。
“我长了一双眼睛,自己会看,不用别人告诉我。”杜誉盯着他:“你要是当真害怕,我就不来了。”
“不,你得来。”赵捷立刻无比坚定地说。
他这般反应着实有些出乎杜誉的意料。
赵捷低下头,梳理着思绪。
无关风月,全然是他自己的缘故:他不想让任何事、任何人成为他艺术道路上的弱点。为此,他情愿反复折磨自己。
赵捷抿了抿嘴:“你说得没错,你来看我的演出,我肯定害怕。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更要邀请你来。我希望你可以坐在最前排,从头看到尾。”
杜誉盯着他,眼神意味不明。
“总做容易的事情有什么意思?难事才值得人去克服。”赵捷鼓起勇气,抬头对上了对方的视线,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清澈又倔强,一如他少年时在戏校的刻苦光阴:“我不会再害怕了,我一定能做到的。”
“你怕什么?”杜誉走近了些许,两人只隔着半步远。
“啊?”赵捷一愣。
“我是问,你在害怕什么?”
“你知道的。对我来说,你是特别重要的人。”这个问题彻底冲溃了赵捷的心理防线。他退后了一步,眼神躲闪,怯意再也掩饰不住,开始语无伦次:
“我,我很担心会在你面前出丑,越担心就越紧张、越害怕。”
笑容重新回到了杜誉的脸上。他拍了拍赵捷的胳膊,仿佛是想以这样的方式给自己的后辈一些宽慰。
赵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自己早已被冷汗浸得冰凉的手攥住了对方的小臂。
哪怕是隔着衣服,赵捷也能感受到来自对方手臂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