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礼仪太谦。杨延昭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贤公主恩重如山。”
颇有断肠声里忆平生的意味。
“老齐,”赵捷走上前,鬼使神差的,他忽然开口问:“你认识杜誉吗?”
听到这个名字,老齐愣了一下。他关掉收音机:“他咋了?前阵子不是还来排练吗?”
“他说他要走了。”
“去哪?”
“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要去别的剧团找份工作。”赵捷挤到老齐身边坐下。
老齐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你今天早晨不高兴的原因。”
“你既然这么大年纪,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应该已经认识他很多年了吧?”赵捷没有回答,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
“确实。”老齐掏出烟盒,神情沧桑:“是有不少年头了。”
赵捷抢在他动作前面抽出了一颗烟,不顾阻拦地点上,塞到自己嘴里。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抽烟,只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嗽连连。
老齐不解:“小孩,你这是干嘛?”
赵捷想站起来,却因为阵阵头晕跌坐回原地。他有些恶心,试图通过深呼吸来缓解自己想吐的感觉。
“头一回吸烟,这个反应很正常。”老齐从他手里把燃了一半的烟抢回来掐灭,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你们好像都比我了解他。”赵捷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我爸妈也就算了,毕竟和他共事过许久。可你跟他不在一块儿工作也不在一块儿生活,为什么?”
“行啦。”老齐笑得无奈,说话却一针见血:“你是不是不想让他走?”
“嗯。”赵捷的声音里带了忍不住的哭腔:“可我不确定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对他不利。”
路灯昏黄,把两个人长长的影子拉在地上。
“我也该下班了。”老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咱俩去见他一面吧。”
赵捷怔住了,愕然仰头。
老齐轻车熟路地锁上空空如也的车棚,把自己的老式自行车骑出来:“小孩,你在前面。”
赵捷盯着他一瘸一拐的右腿:“你还能骑自行车?”
老齐笑了:“少见多怪,快走。”
赵捷和老齐骑车到平原路的时候四下一片漆黑。闲来无事的晚上,杜誉总是很早就歇下,毕竟第二天他还要起个大早准备摆摊。
“就在这里。”赵捷推着自行车,在杜誉家门口停了下来。
老齐把车子锁好,轻轻叩门。敲了好几下之后里面才有声音,显而易见,杜誉已经睡了。
“谁呀?”屋门里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是我。”老齐不紧不慢。
门立刻被打开,赵捷永远忘不了杜誉此刻难以置信的表情:“齐叔?”
“怎么着了?我听这小孩说,你想走?”老齐走进屋坐下。
杜誉身上只披了一件棉外套:“对。”
“去哪呀?定下来了吗?”
杜誉别过脸:“您就安心颐养天年吧,别替我操心了。”说罢,他进屋取了一个精致的礼盒出来:“听说您上个月当了爷爷,这是送给孩子的东西,就当是我和我师父两个人的心意。刚好今儿您来了,省得我再跑一趟。”
老齐收下礼物,并没有看里面是什么,直接揣进了口袋:“你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要是你师父还在,他会赞成你这么做吗?他当年从上海回遥城是为了什么?你比我清楚嘞。”
杜誉的手抖了一下,不小心碰倒了杯子,水洒了一桌。
“要是他看见现在省京剧团里周派小生的光景,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老齐摇了摇头:“为了这个京剧团,你母亲付出的心血不比你师父少。她若泉下有知,该当如何啊?”
“您别说了。”
老齐却像没听见一般,拍了一下杜誉的肩膀:“不论是为了你自己、你母亲还是你师父,总得仔细掂量掂量。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哪能像这个娃娃一样天天意气用事呢?”
赵捷冷不丁被提到,着实吓了一跳,一下子咬到了舌头。
老齐最后留下一句:“即便你真想走,先在遥城待几年再调去上海,对你也有利无弊。”
2022年。
午后的阳光洒进屋,照得林绩眼睛难受。可他沉浸在赵捷讲的事情里,直到后者提醒才想起来去把客厅的床帘关上。
“所以杜师叔祖就这样同意了留在遥城?这位齐老爷子到底是谁?杜师叔祖怎么偏偏只听他的话?”林绩迫不及待地问。
赵捷攥着瓷杯,望了一眼上下浮沉的茶叶:“他叫齐冲。后来我才知道,他出生于1909年,是当年跟在周荣璋老先生身边的弦师,也是周先生一辈子的挚友、老乡。”
“既然这样,当初程团长为什么不让他去劝杜师叔祖呢?肯定事半功倍。”
“自打师祖过世,他就再也不拉胡琴了,性格脾气也变得非常古怪。按照规定他本来可以退休回家,也可以返聘继续拉胡琴,但他却固执得很,在师祖过世后一定要去看自行车棚,每天就坐在那里晒太阳,谁来也劝不走。”
提起这些,赵捷笑得温和:“这些都是我去省京剧团工作之前的事。我运气好,误打误撞认识了他。”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