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望着沈聆妤不信任的目光,忍着对月牙儿的厌烦,咬着后牙槽道:“君无戏言。”
沈聆妤朝他伸手,隔着方桌,将翘起的小手指递给他。
谢观抗拒地皱眉:“拉钩?沈聆妤你是小孩子吗?”
沈聆妤抿着唇不说话,将翘起的小手指朝他又递了递。谢观一脸嫌弃地伸手,与她的小手指勾缠在一起。
魏学海在外面禀话来送茶水,没听到阻止,他端着茶水进来,便看见帝后二人隔着膳桌在拉钩。魏学海的脚步生生顿住,差点打了个趔趄。
沈聆妤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魏学海一眼,动作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收回来。
他收了收心神,低眉顺眼地将茶水送过去。见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吃完了,吩咐小太监们进来将余下的膳食撤下去。
小太监们收拾好了东西,低着头往外走。
谢观突然又对沈聆妤说:“还有一件事。”
沈聆妤向他投以询问的目光。
谢观没说什么,而是站起身,直接将沈聆妤从凳子上抱起来,转身往屏风后面去。
收拾碗筷的几个小太监们惊奇不已,好奇地望过去,只望见魏学海恶狠狠警告的目光,他们赶忙低着头匆匆退下。
魏学海也跟着退下,守在帐外。他琢磨着,帝后应该是和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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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谢观将沈聆妤抱到铺着软垫的长凳上。沈聆妤目光扫去, 望着面前的书案,书案上杂乱堆着些……从京中送来的奏折。
谢观半跪在她身侧,提袖研磨, 将蘸了丹色的笔递给沈聆妤。他对沈聆妤笑, 道:“辛苦。”
沈聆妤欲言又止,默默接过谢观递来的笔。
沈聆妤打开一份折子浏览, 而谢观则是起身走到一旁的厚褥子上,翘着二郎腿躺下来。
“扔一份给我。”谢观道。
沈聆妤依言, 翻了两三道折子,找到一份拍马屁的折子扔给谢观。谢观将其展开盖在脸上挡日光。
沈聆妤蹙眉望着谢观这幅悠闲睡回笼觉的模样, 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收回视线, 专心地去批阅手里的折子。没什么事情的请安折放在一起, 需要审批的折子, 沈聆妤自己能拿定主意的批阅之后放在一摞,她拿不定主意或完全不懂的折子放在另一边。
谢观抬了抬挡在脸上的折子, 去看沈聆妤。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犯了难, 揪着眉心,一边琢磨着,一边用手中握着的丹笔轻轻敲了敲额角。
沈聆妤琢磨政务太专注,并没有发现谢观长久地凝视着她。谢观望着她,唇角微牵, 不自觉地勾了一丝浅笑。
中午时又开始下雨。前几日也有下雨,不过都没有今日这样大。明明是正中午,因这雷雨, 天幕提前染上一层黑。豆大的雨点子砸下来, 砸在帐篷上咚咚响。
沈聆妤抬头,仰望着头顶的帐篷。雨点子仿佛快要将这帐篷砸穿。外面呼啸的风声, 也将帐篷吹得晃动。
沈聆妤转头去看帐篷周围的挡板,不知这些挡板可能挡住这样的暴雨。
“一场暴雨还扛得住,就怕一连几日都下这么大的雨。”谢观说。
沈聆妤这才发现谢观已经醒了,正望着她。
“要趁着雨小的时候下山吗?”沈聆妤问。
谢观将刚刚挡脸的那个散乱的折子合上,说:“本该如此,只是怕你不愿意。”
沈聆妤想了一下,顿时明白谢观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趁着雨小些的时候可以下山,可是月牙儿怎么办?太医说她现在最好不要挪动。可是其他人下山将月牙儿留在山上也不行,暴雨袭来,这帐篷是顶不住的。而且原本是打算临时在倡狮台上住一晚,如今住了七日已经属于意外,备的东西恐怕也是不够长久居住了,就算派人往山上送,暴雨时也很难上山。
沈聆妤叹息,盼着月牙儿快些好起来。
月牙儿那边还没有好转,反倒是沈聆妤的腿伤又出了状况。一到阴天下雨潮湿的时候,沈聆妤的左腿就会疼。这山上本就寒气大,在帐篷里住了几日也没好好得到休息,这回疼得格外厉害。
暴雨冲刷着帐篷,雷声也来叫嚣。疼痛和吵闹让沈聆妤夜不能眠。她费力地侧转过身去,左腿屈起来,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眉头紧皱,额角噙着疼痛的冷汗。娇小的身子时不时疼得抖颤一下。
谢观脸色阴沉地望了她一眼,将火盆上架着的铜壶拿下来,倒了一杯热水。他朝沈聆妤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扶起来,把热水递给她。
沈聆妤双手捧着杯子喝水,疼痛让她捧着杯子的手在发抖。
谢观看不下去,帮忙握住她的手。
明明是她刚刚说想喝水,可只是喝了一点点就摇摇头,喝不下去。谢观将杯子放在一边,说:“止痛药已经服下,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沈聆妤没有接话,只是摇了摇头。她闭着眼睛重新蜷缩躺下来,眼泪从她的眼角淌下来。她自以为很用力,实则没有力气地锤了锤自己的左腿。
她知道谢观说的是假话。不是谢观要骗她,而是这两年沈聆妤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疼痛。那些止痛药根本没有用。
谢观看着沈聆妤疼成这个样子,而自己束手无策。他只知道不能再在山上耽搁了,山上设施简陋,更不御寒。而接下来恐怕还要连续下雨。
谢观心里的烦躁到达顶峰,恨得他想杀人解恨。可他现在不能离开沈聆妤。
他躺在沈聆妤身边,将沈聆妤整个身子抱在怀里,用力地抱紧她。沈聆妤缩在谢观怀里疼得发抖,可是她一声不吭,没有喊疼。
直到谢观闻到了些微血腥味儿。他诧异地去抬沈聆妤的脸,道:“沈聆妤,你张嘴。”
沈聆妤闭着眼睛咬着唇,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全是冷汗。对于谢观的话,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疼得昏过去了。
谢观掰开她的嘴,果然看见她将嘴唇咬破了。
“别咬。”谢观沉声。
沈聆妤沾了血的唇颤动,羸弱吐声:“疼……”
谢观咬了咬牙,他扯开自己的衣襟,将怀里的沈聆妤往怀里带,让她来咬他的肩。
他不能代替她疼,便希望和她一起疼。
长夜漫漫,沈聆妤几度疼得昏厥,又在下一阵疼痛中醒过来。她已经没有再抱着自己的左腿,而是紧紧抱着谢观。他身上坚硬,却温暖。她依谢观所言,张嘴咬在他的肩上,将谢观的肩上咬得血肉模糊。
下半夜,这场暴雨终于停了。
沈聆妤紧绷着偶尔疼得抖颤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偎在谢观怀里睡着了。
谢观动作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汗,又抹去她唇上沾的血。那是他的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肩,牙印与血痕让他心里的暴躁得到了纾解。
他俯身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沈聆妤的额头,抱着她合上眼,许久之后才勉强睡去。
天亮了,暴雨之后的朝阳格外灿烂,烧着万物之上的堆积雨水。
沈聆妤在谢观怀里醒过来,入眼,便是谢观肩上的啮痕。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她昨天晚上疼糊涂时咬下来的罪证。
她怕吵醒了谢观,小心翼翼地抬手,缓慢挪到谢观的颈侧。用指端轻轻碰了碰谢观颈侧的咬痕。
“醒了?”谢观睁开眼,上半身略向后退了退,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去打量沈聆妤的神色。他问:“还疼不疼?”
沈聆妤摇头:“已经不疼了。”
她一开口,声线沙哑得好像大病过一场。谢观听了心疼,沈聆妤也跟着抿唇皱眉。随着她抿唇的动作,尝到了一些自己唇上的腥甜。
沈聆妤讶然,抬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唇,上面沾了一些谢观的血。
谢观几乎是仓皇地开口:“我可没喂你喝血,是你自己咬的。”
沈聆妤听他语气有异,好似噙了丝紧张。她诧异抬眸望向谢观,慢慢意识到好像是因为上一次他喂她喝他的血把她吓着了的事情……
沈聆妤想要坐起来,谢观赶忙去扶她。
沈聆妤支起左腿,将裤腿挽起来,去看自己的腿。她的腿纤细笔直又柔白,看上去一点异常也没有,实在难以相信就是这左腿折磨了她大半个夜晚。
“有时候真想它和右腿一样没知觉就好了。”沈聆妤低声,有些沮丧。
谢观握住沈聆妤的脚踝,将她的腿横放在他的腿上。他俯下身去,在沈聆妤的小腿上轻吻,然后他神情十分认真地说:“昨晚你疼得厉害时,我也想过。那,我帮你砍了?”
沈聆妤懵了一下,赶忙把自己的左腿抢回来,屈起膝抵在胸口紧紧抱着腿。她警惕地盯着谢观:“不可以!我还要靠着左腿让我站立,让我走路呢!我刚刚说气话呢!”
谢观低笑了一声,拖长了音说好。
沈聆妤这才反应过来谢观在故意逗她。
可见这人啊,若平日里犯病的次数多了,有时候实在是让旁人难以分辨他在说玩笑话还是又犯病了。
沈聆妤望着谢观唇畔的浅笑,嗔望他一眼,终是忍俊不禁地唇角跟着轻扬。
用过早膳,沈聆妤想出去晒晒太阳。
谢观推着她出去,看见倡狮台上很多人在忙碌地从各个帐篷里往外倒水。谢观的帐篷下面也透进去很多水,而其他人的帐篷则更惨了。
沈聆妤知道必须早日下山,不能再在山上久待了。只是一想到月牙儿现在的伤,沈聆妤不得不担忧。
她舒出一口气,抬眸望向暴雨后的远山,雨水洗涤后的群山变得更青翠,有着春的朝意,还有此刻晨的柔和。暴雨后的一道彩虹将对面群山拢在色彩之中。
雪过天晴、冬过有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聆妤心口的那一团郁气慢慢散去。
沈聆妤让谢观推她去看望月牙儿,谢观懒得进去,只把沈聆妤送到月牙儿的帐篷门口。
月牙儿的帐篷昨晚也进了许多雨水,刚进帐篷的地方一片泥泞。
“她怎么样了?昨天晚上很冷,她可有再烧起来?”沈聆妤询问。
太医不在帐篷里,只小鞋子守在一边。
“娘娘放心,昨天晚上炭火烧得足,奴和太医一直守着,月牙儿姑娘没有再烧起来。”小鞋子一张笑脸,“而且太医说月牙儿姑娘的脉象稳了许多!”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