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施绵抬起了头,眸中水光盈盈,无声地诉说着难堪。
“我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菁娘让步,话音一转,又道,“师父说你这高热时起时退,晚上得让人守着,是要我来,还是……嗯?”
小叠池贴身照顾过施绵的只有两人,菁娘腿脚不便,就剩下最后一个了。
施绵若是选了菁娘,菁娘一定会留下守夜的。夜晚光线暗,再摔跤绊倒,菁娘的脚恐怕要废掉了。
施绵咳了好几声,长时间没回答。菁娘瞅瞅她,没拒绝,那不就是有意?她清清嗓子催问起来。
把施绵问急了,她一捶床褥,恼羞道:“反正不要你!”
“那敢情好,我对……”菁娘故意滤掉了严梦舟的名字,语气夸张道,“……是很放心的,这下我能安心歇着了。”
施绵咬着牙又捶了下褥子。
趁着施绵清醒,东林大夫来问了她的不适之处。施绵很是惭愧,都是因为她,东林大夫不得不连夜赶了回来。
东林大夫道:“既惭愧,他日我若去你府上索要报酬,你可要慷慨些。”
施绵道:“师父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咳咳……不必在意如今或是将来。”
“那不行,为师掐算了下,还是他日索求更划算。”
施绵听得云里雾里,被叮咛罢病情,东林大夫去开药,袁正庭隔着纱幔坐在了外面。
袁正庭先是与她赔礼,是他管教不严,才让俩孙儿与周敬祖上山胡闹,险些害死了施绵,再与她说了对那几个纨绔的处罚。袁正庭现在无官职在身,虽有威望,却不好明目张胆地动用权势,只能写了严厉的信件送去对方府上斥责。
施绵对他的解决方式并无不满,说到底,人家的罪名是私自在她的山头打猎。她病倒,更多的还是自己的原因。
正事说完,袁正庭隐晦地开口:“听闻那日是严四公子将你从水中救起的?”
施绵低声“嗯”了一下。
屋中静了静,袁正庭肃然道:“老夫会在你师父那多住两日,受了什么委屈,你尽管说与我听。”
施绵隐隐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脸一热,低下了头。
她身子还很虚弱,同样是下不来床,不过人清醒了,许多事情也就比之前方便了,最起码不再需要别人帮忙更衣。
白日里有菁娘陪着,杂事全由贵叔接手,茶水膳食也全是贵叔端到床边。
自清醒后,施绵就没再见过严梦舟,她与严梦舟最近一次照面,是在二十余天前的竹林中。严梦舟在她面前弯腰,将她的裙摆从黄狗口中夺出。
菁娘说这两日严梦舟贴身照顾她,施绵是丁点记忆也没有的,也想象不出。
到了晚上,她早早洗漱后躺了下来,菁娘被贵叔背出去,在外间与严梦舟说话。外间的小榻,就是今晚严梦舟的安歇处。
“药都喝过了,若是起了热,就反复用湿巾帕擦拭。我家小姐还咳着,记得多喂水,热水在暖水釜里,都装满了,有点烫,记得提前倒半杯冷着。一直咳个不停,就得拍背了……”
菁娘说了很多,忽然一拍脑门,道:“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行了,我们下去了,有什么意外,再去下面喊我。”
一道脚步声从楼梯口渐远,一道脚步声踏入了房中,“吱呀”一声房门合上。
施绵大气不敢出,拥着被褥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明知有床幔、屏风、外面的纱帘三道阻隔,她还是心慌意乱,被人直勾勾盯着般难捱。
她连咳嗽也不敢咳,实在憋不住了,才掩唇浅浅咳两下。
强压着不随心咳,喉头越是难受。忍耐的每一刻都有一个时辰那么长,最终没忍住,施绵侧身急促地咳了起来。
这一咳就没完了,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施绵一边咳一边警惕着外面的响动,听见脚步声,急躁地想停下,事与愿违,越急咳得越厉害。
屏风被敲了几下,接着脚步声逼近,床幔被掀开。
只有外室留了一盏烛灯,隔着层层帘幔照来,光线逐步微弱,却也能将严梦舟的身影映出来,斜着压在床榻上,压在施绵身上。
施绵弓着背,双手紧紧压在身前,紧张得连咳嗽都快不会了。
当手掌探入寝被覆上后背时,她打了个哆嗦。同一时刻,背上的手掌一触即分。
屋中除了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半点响动也没了。
在她咳到第七下时,严梦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喝水吗?”
“……不用……咳咳……”施绵不自在地涩声回答。
“要拍背吗?”严梦舟又问。
施绵只咳,没有回话。
昏暗的内室中,寝被半遮在施绵身上,随着她咳嗽引起的颤动,一点点往下滑,露出裹着素白寝衣的肩头,圆润的弧线半隐半现。
严梦舟盯着看了看,再次将手伸过去,道:“我给你拍背。”
上一回他将手贴过去,只有那一瞬,感受到的除了光滑的锦缎寝衣和柔软身躯,还有里面细细的绑带。
触及的刹那,那片碧青色的贴身衣裳映入脑海,他立即收回了手。
这次他将手掌上移避开绑带,贴上去后明显感觉到施绵的身躯变得僵直。
施绵没拒绝,他便沉默地轻轻拍着。
待咳嗽声稍稍缓下,严梦舟收回手,望着背对着他的身影,问:“有没有起热?”
施绵很热,但她分不清是心里热,还是身子热,抑或是二者皆有。她偷偷看着映在榻上的阴影,小声咳着,道:“应当是没有的。”
“现在要喝水吗?”
“不要。”施绵喉咙不舒适,想喝水润喉。拒绝是怕尴尬,万一夜间想如厕,怎么好意思啊……
“那成亲呢?”
施绵心中倏然悸动,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缩在身前的两手不知疼痛地紧紧握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沉闷道:“我不要勉强来的。”
严梦舟听得懂她的意思,她娘是施长林勉强求来的,最后两相生恨,剩下一个残缺的孩子没人想要。所以她宁愿吃了这个亏,也不要强求来的亲事。
“不勉强。”严梦舟在她背后说道。
施绵心跳加快,心绪不平直接体现在身体上,她的咳嗽再次急了起来。严梦舟继续给她拍背,见她没拒绝,直接坐在了床边,俯着身子靠近。
被烛光映在里侧纱帐上的两个人影交叠在了一起,亲密无间,看得人心中惶惶。
施绵羞耻地不敢睁眼,抓紧褥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拍……咳咳……拍低一些……”
严梦舟手掌下移,手掌落在后背上,掌际又一次压到寝衣里面细细的绑带。
手掌与下方的身躯同时一僵,可谁也没躲,谁也没停。
严梦舟知道,施绵是答应了与他成亲。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成亲,年纪太小了,只拜堂不洞房,等十七岁左右再说。
很快就近十七了。
第53章 喜堂
天一亮, 菁娘就被严梦舟告知尽快准备婚事,菁娘强压着喜悦,装着从容的模样点头, 进了屋, 颠三倒四地与施绵确认。
得知二人说定了, 她揪着施绵问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两人一独处,这事就说好了?
施绵后半夜起了热,两刻钟前才堪堪退下,这时两颊还通红着, 半是迷糊半是羞赧道:“他说不是勉强的,我就答应了。”
菁娘听不出其中玄机,只从字面意思听出俩人都是自愿的,这就足够了。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即刻翻起黄历找婚期,看了几行, 惊喜道:“后日就是难得的好日子呢!”
施绵惊得咳嗽都止住了, “这么快就、就要成亲吗?”
“错过这一日, 就得多等三个多月呢, 多等一日, 就多一份风险。你是不知道, 我就盼着能在三老爷回京前把这事办了……”菁娘索性将心里话直白地说给施绵, 说完恨铁不成钢道,“你都答应了,就该趁着袁先生在, 快些成亲, 否则吃亏的是你啊!”
施绵听得愣愣的, 承认她说的有道理,然而她从未想过这么早就成亲,怎么想都觉得别扭,笨拙地找借口:“还未征得十四兄嫂的同意……”
菁娘脱口而出:“他又不是十二三岁了,父母不在,兄弟分家,他兄长管不着他,不必特意征求他们的认可!我与十四都说好了,直接在小叠池拜了堂就好!”
对于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施绵所知全是从书上和菁娘口中得知的。菁娘说不用,她觉得与书上所言的不同,奈何病中心思转得慢,错过了反驳的时机。
菁娘的脚伤得不轻,拄着拐往外走,在屏风处回头道:“你好好躺着,有事就拽铃铛,我去与袁先生、十四他们商量这事。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妥当的。”
施绵看着她艰难行走的背影,欲言又止,心软犹豫的时间里,人已消失在屏风外。
菁娘私心重,她是决不能让施绵的身份坦白的,严梦舟或许不介意施绵克亲的名声,他兄嫂未必能这样通情达理,万一出言阻拦就不美了。
管他谁反对呢,先糊弄过去拜了堂再说。回头追责,所有过错她一力承担了就是!
菁娘在楼下找到贵叔,欢喜地撵他去镇子上扯红绸、买喜饼,自己则是一瘸一拐地去了隔壁。
四方庭院中,十三在院子里给黄狗换药。菁娘心情激动,看见他觉得这小伙真是心地善良,亲切地打招呼:“十三的医术真是了不得,再过不久就能独自行医了吧?”
十三被夸得莫名其妙,见鬼似的扫视她一眼,哼了一声甩给她个背影。
菁娘笑意不减,进了庭院直奔去找严梦舟。
严梦舟正吩咐护卫做事,见她寻来,挥手让人退下。
他已下定决心要与施绵成亲,施绵的家世足够让她成为皇子妃,克亲的名声却不行,他那身居高位的父母不会答应。就算这两人应允,也会有朝臣反对。
说的直白些,他与施绵成亲后,施绵就是皇家儿媳,只要有人病了,后宫宠妃、他那几个便宜兄弟、部分狗官定会用“克亲”来做文章,向景明帝与严皇后献媚的。
他要在小叠池就拜了堂,先把婚事坐实,再想法子解决了施绵的克亲之名,届时,谁也寻不出理由阻拦施绵做他的王妃。
而袁正庭,就是他与施绵婚事的最佳见证者。
被菁娘与严梦舟双重算计的袁正庭,一听近在眼前的婚事就连声否决,“不可,四公子的婚事绝不能如此草率……”
菁娘早料到他会反对,将对付施绵的说辞搬了出来。
“只有兄嫂,没有父母?”袁正庭怔忪转头,被他看着的严梦舟神色平淡,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
“……都有单独的府邸了,哪里还需要事事与兄长禀告,先生您说是不是?”
袁正庭对施绵关照多年不假,但心中门清,皇室绝不会让一个有克亲之名的女子做皇子正妃的,最多只能让她做个妾室。这婚事不能成。
菁娘见他脸色不佳,心中咯噔一下,急忙背着严梦舟低声与他哀求:“俩年轻人情投意合,他出身权贵,我家小姐也是不差的,属门当户对。我试探过十四,他是不介意那劳什子坏名声的,望先生行行好,成全这对苦命鸳鸯……”
听了这话,袁正庭是全然明白了,原来双方都对彼此瞒了自己的身世,计划着先斩后奏。他在两边都能说得上话,被当做了冤大头。
施长林那边简单,施家却是个大麻烦,景明帝那里更是不可饶恕的欺君之罪。
袁正庭不肯担这个责任,严词厉色地拒绝了。为官多年积攒的威压一出,直骇得菁娘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