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粼……”
程爱粼先发制人,可怜兮兮地,“对不起……”
马雄飞好脾气,“这是道哪次歉,是西班牙电影那次还是这一次?”
“西班牙电影不好看。”她撇嘴。
“所以去土库坟郊游,身上还有伤,去了一次没长记性,胆子越来越大,脑震荡都阻不了你的行动,还带着葛兰,你要是出了危险,他有没有能力帮救,他要是出了危险,你的命跟我捆绑在一起,我们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活着,这种现实下,你是救还是不救。”
程爱粼觉得马雄飞自从她回国后跟老太太一样絮叨,最喜欢拉她讲理。
马雄飞摁住泥鳅一样乱扭的她,“别动,不是只有你在我死了之后活不下去,你让我珍惜自己,你呢。”
程爱粼瞪他。
马雄飞回瞪,灼灼视线似红火似赤日,燃得焮天铄地。
程爱粼一用力,脑袋晕晕乎乎,累出了委屈,脸更垮了,“我头疼,”她用手勾了勾,“你过来。”
马雄飞无可奈何地将脸递上去,她轻轻嘬住他面颊,留下一摊口水,这下满意了,她咯咯笑“上来!”
马雄飞回看一眼病房门口。
就这一刹那,程爱粼张着五指抓他大|腿|根,马雄飞余光瞥见,猛地向后一缩一夹,被她举动吓着了,“程爱粼!”他匪夷所思地盯她,“这是医院,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程爱粼蹦出甜腻腻的短促小音,“想你。”
马雄飞一口气没上来,抓住她手腕,“老实睡觉。”
程爱粼哼着阿梅的《床前明月光》,兴高采烈地把小手钻他短t里,轻一下重一下的捏着。
“睡觉了,好不好,”马雄飞央求,“我很累了,”他几个通宵没睡,累得眼皮直打颤,“阿粼,睡觉了好不好?”
他拉开躺椅静卧下来。
程爱粼自己玩了一会,捂着脑袋再仰头看他时,马雄飞已经熟睡,眼睑发青,胡茬尖锐而散乱,程爱粼向床铺边沿蹭了蹭,牵住他手掌。
两串碧玺在顶灯下熠熠生辉,她这才意识到马雄飞忘关灯了。
凌晨4点。
暴雨依旧盎然。
大山脚是威榔的贫民所,污泥浊水,居住者蓬头跣足。
李志金趿着人字拖,随着一只肥硕的老鼠过街,他忧心忡忡地打电话,满脸憋得通红,呲牙咆哮了两声。
抽粪车遮掩了他的怒吼。
李志金挂断电话,抱紧身前破旧的牛仔包,翻盖拔卡,经过排水口,垂直向下一丢,“扑通”一声,手机穿过铁盖扑进水渠。
他拐进了里玛菜场,清晨的头一波蔬菜瓜果,鸡鸭鱼肉以鲜嫩而备受青睐。
李志金艰难地穿梭在人|流中,这里是下城区,所谓的鲜嫩货也是冒浊泡和绿斑白毛的过期肉,这里的人不在意,用大料腌一腌、炒一炒、炸一炸,最香酥可口,比那山珍海味还回味无穷。
讨价声纷纷攘攘。
李志金目光一移,瞥见了市场的巡逻保安,他霍地半蹲在人影后躲避,这便阻了后面一斜眼老头的去路,老头气不顺,重重攘了下李志金,李志金一个狗啃屎撅到地上,双臂护着破包,蹭了身家禽的粪水。
“呸!呸!”
他觉得晦气极了,疾走蹿出市场,进了花地小区,4排3号楼,他噔噔往上爬,在一扇陈腐的302红门前吁吁停下,抬手欲敲门,未敲,放下,再抬手……他忙理了理自己衣服和头发,用手蘸了蘸门上福字向下掉落的金粉,深吸一口气,敲门。
猫眼闪了闪,里面的人向外打量,李志金忙把名片举上去。
门开了,一黄毛少年盯着他怀里的布兜,向屋内指了指,“到头。”
李志及忙应声,这门连门,屋挨屋,他穿过棋|牌,穿过麻将,穿过烟酒,穿过了四五间深深浅浅的玫瑰红洗头屋,婉转着脆盈盈的哼叫声,他脸红了,耳朵也燥热了,推开最后一间房,热气轰然扑面,是桑拿屋。
李志金立在黑色的瓷砖上,周遭都是或坐或立,凶神恶煞的赤条男人。
每个男人的形态都不同,有伺候爽了的惬意,也有怒火积郁的,还有囫囵吞枣咽着餐食的,油乎乎的大嘴啪唧啪唧不停歇……
李志金不敢光明正大的端视,缩头缩脑,他一会挑一眼,一会瞥一眼,显得小家子气,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小恶,这样的人才是大恶,小恶的身段得谦卑,这样才能博得关怀。
门板再次一晃,进来一个扎髻的瘦高男人。
“诶,”李志金要找的就是他,他忙往前走,“龙哥……龙哥叫我来的。”
粪水味随着他的举动弥漫开来。
瘦高男人突然扬起手机拍李志金照片,光芒一闪,李志金应激地耸肩闭眼,男人阴渗渗,“留个底。”
“好好好,”李志金堆笑,“龙哥,龙哥说能卖我这个!”他比了个枪的手势,又憨傻一笑,“钱,钱都在这。”他小心翼翼将牛仔破包递了过去。
盛丰医院。
光芒大盛的环境下程爱粼睡睡醒醒,很不安稳,但这空间里有一更躁动的声音在起伏,于程爱粼的耳中渐渐洪亮。
她恍惚醒来,突然意识到这是呼吸的异样,艰难地仰头一瞧,躺椅上的马雄飞青筋绷紧,整张脸汗漓漓,眼球在眼皮下飞速跃动着。
“马雄飞……”
程爱粼摇他手腕,黑碧玺被他体温熨得滚热。
“马雄飞,马雄飞。”
马雄飞像是醒不过来,在意识混沌中苦苦挣扎,他手掌用力回捏住程爱粼,躺椅在他全身劲力地磨蹭下吱嘎作响。
“马雄飞!”
随着程爱粼尖锐的喊叫,他霍地睁眼,眸子里浸满了震悚。
马雄飞脸上鲜少出现这种情绪,为师为徒的三年,程爱粼一次都没见过这表情。恐惧跟石油似的,又呛鼻又灼热,漫过她食管、心肺和胃囊,烫出了一层密麻的水泡。
“怎么了?”她颤悠悠地问。
马雄飞愣了许久,指尖磨搓着她的五彩碧玺,一颗颗的捻,捻了两圈才缓缓开腔,“7月23日……”
“什么?”
“7月23,”马雄飞盯她眼睛,“你说是同一天,布拉特死在了同一天。”
程爱粼一愕,不知他为何突然与布拉特搭桥,“是,是一天,我听蔡署提过她,那时候,总觉得自己无论多么努力也得不到你的认可,就想从你身边的人入手,多了解了解,我没看档案,怕被你发现,所以过了一遍新闻资料。”
“7月23,年份呢?”
“年份?”密密匝匝的记忆垒砌如山,她一时恍惚,当下真无法回溯准确的年份,“我不记得了,怎么了?”
“土库坟的案子……是布拉特带我查的。”
似梦似真的时空里,他戴着墨镜跟着一个女人进了现场,对比着其他警员将脑袋埋进垃圾袋内哕得昏天黑地,女人别过脸,那面容他看得真真切切,黑口黑面,冷酷得灼人,是布拉特。
从客厅到卧室到卫生间到走廊,散落着一地的作案工具:斧头、剪子,砍|刀、铁棒……
“你怎么看?”布拉特摘下墨镜,笑着歪头睨他。
这场梦激得他精神大震,他迫不及待想跟程爱粼说叨,可死活挣不出来。
程爱粼刚要开口就大悟地哼叫起来,她的反应同样激昂,直接呛出了一声长嗝。
她明白了。
时间不对,布拉特死亡的时间不对!
如果,如果只是日期和月份匹配,而年份相异呢。
那是不是意味着……
程爱粼骇然盯着马雄飞,“有没有可能……”她不说话了,撼然成了狂喜,“有没有可能……”她捂嘴嚅嗫,泪花闪闪,脑中飞快的旋着,有茫然,有畏怯,有快乐,有不置信,复杂且漫长的情绪游过她全部心神。
ksitigarbha(地藏)听见了。
听见,他听见了,对不对……
第65章 【全文完结】
*之死靡它*
雨幕覆盖了jalan balik pulau(太上老君)整个山头上的庙宇。
石阶、飞檐和雕龙被施咒般的暴雨浇透了, 闪电破云时,禅林像被点燃,轰然的雷声衬托住一切衰败与坍塌, 茫茫山涧, 死寂且沉闷。
众僧被困在大雄宝殿中,年老力衰的高僧端坐在雕花轿椅上, 由两个年轻僧侣所搀扶, 狂风冲撞殿门,他们身着着皱巴的麻布僧袍,竟无端觉得冷。
狂奔四散的避雨游客让路径变得拥堵。
程爱粼立在偏堂的草庐下, 烟灰的长裙被卷得奔腾不止,她痴迷地看着风雨敲打下的每一处神迹。
远处钟声袅袅。
一下刚劲, 一下闷沉,混着股土腥, 让她从未觉得如此静心,“李志金应该跟马雄飞一样, 以梦的方式知晓了我的存在,上辈子我俩唯一的交集就是枪|击, 所以葛兰才会在他脸上看到恐惧。”
hale盘腿坐在软垫上,托腮无神地望着远方,“优柔寡断, 小铃铛你越来越延宕了, 花地城多好的机会,淹死在桑拿房,楼下就是屠宰场, 把身子碎了,出海一扔, 甭说这辈子了,下辈子也找不见这人了。”
程爱粼眉目淡淡,“有人看着呢。”
hale往里躲了躲雨,草庐四面漏风,他甩着一胳膊的水,“不是死路口了吗,大巴意外,hoyt动作很干净的,没人能查到。”
“眼睛有明面上的,”她簌簌笑,“也有犄角旮旯里藏着的,防不胜防才叫眼睛。”
“还是我们好,又单纯又直接,你们是花花肠子,九曲十八弯。你也很直接,说你之前是皇家警,我都不信。”
“我就是不够花花肠子,不够九曲十八弯,才有这下场,”程爱粼望着原本洁白的山寺,如今成了灰黄,浸满了愁绪和寂寞,“所以啊,不能添乱,不能给大猩猩留把柄,大猩猩要是出了意外,咱这一串子土豆板栗都得连根烂。”
“什么时候行动?”
程爱粼回身跪坐在蒲团上,从包里拿出一礼盒,推给hale,“merry christmas!”
hale有些怔怔,“你倒是不挑,佛寺中送基督的礼。”
程爱粼笑得虔诚,“什么节我都过,所有神佛我都信,寄托强了,我站得才稳。”
程爱粼低头看表,“对表。”
hale掐表,“8点23。”
两人同时站起,程爱粼把手递给hale,“各就各位,行动顺利。”
hale轻轻握住,盯着他脖颈间的碧玺珍珠链,“我弟弟会保佑你。”
李志金这几日都在大山脚贫民窟的地下笼屋里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