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舟眸色变深,将韩岁岁扯回去重重吻了一下,随后才将人放开。
韩岁岁总觉得这个时候的江随舟有种说不出来的可怕气质,她直觉要离他远一点,便抱着盘子往旁边站站,乖乖吃东西了。
再往场中看过去时,方才的歌舞已经结束了,换了另一支曲子。
听上去也十分优雅而有韵律,但确实不如方才那场抓人眼球。
韩岁岁百无聊赖将视线转回少主,却突然发现了方才的舞女正站在封弘和面前盈盈欠身,而城主正在说什么话。
封弘和摇了摇头,城主的脸色瞬间有些阴沉,但很快就转为了哈哈一笑,对着手下之人摆了摆手,侍从就在城主左手下首处低些的位置置了一张桌案与坐席。
红衣舞女双手叠于腹前,一反方才的动人心魄,看上去颇为端庄守礼。行过礼便走到了那张新置的桌案后坐下,转眼间身份从舞女成了客人。
而韩岁岁却分明注意到,她有几次隐晦地瞥向云冥瑾,但时间太短,分辨不出神色。
韩岁岁边看边吃,一会儿功夫就吃得差不多了。
她将杯盘递给江随舟,问道:“什么时辰了?”
江随舟道:“孙其远向封弘和献上的压轴之礼已经被拒绝了,估计宴会很快就结束了,此时出手时机方好。孙其远与封弘和面和心不和,即便察觉有异,也只会怀疑是对方出的手,不会牵扯到我们身上。”
他这话既是说给韩岁岁听,也是说给柳潆、封开霁与秦兰卿听,封开霁在后厨等待时机,而柳潆与秦兰卿分别把守阁楼的东西南北四个出口。
说完这话之后,韩岁岁便看到有两队侍女从阁外走来,神色如常地开始给诸位宾客添酒。
韩岁岁盯着给少主添酒的那名侍女,颇有些纳闷:“那是封开霁?怎么看着不太像?”
他们装扮成的侍女的模样都是随机挑选的,一时之间根本记不清楚,韩岁岁之前用各自的走路姿势和身上气质来辨认,但眼下给少主添酒那个,看上去几分恭敬、几分敬畏,还有几分因为训练过无数次而有的谨慎与从容,完全不似封开霁那样颇有些傲气的样子。
江随舟看了那人一眼,道:“不是。”
大约是封开霁说了什么,江随舟补充道:“他在风离殇面前。”
韩岁岁一瞧,哦,原来如此。
她大概也明白了封开霁的意思,若是少主如同云冥瑾一般多疑,那伪装成侍女必然会露馅。东西能下好就行,不用管是谁下的。
少主仍是穿着一身白衣,看上去十分羸弱。因着是在城主府而非自己的地盘,他身上的阴沉气质反倒除去了几分,安静坐着的样子倒很像是谁家体弱多病的小公子。
只不过这病,却是用人命填的。
少主其实并不似云冥瑾那样将谨慎表现在脸上,而是时不时喝几口酒,吃几口菜,十分正常的样子。
但韩岁岁观察他许久,却发现他每次东西入口之前都会用袖子遮住,用鼻子微微嗅一嗅,动作又快又隐蔽,就像是在闻有毒无毒一般。
因此那侍女所下,也非在酒中,而是藉由酒味掩盖的气体,只要少主嗅过,便会中招。
幻梦是个实实在在的阵法,以这座水阁为界限,进入者全部都会被拖入幻梦的空间。
给少主下的东西也非毒,而是一种像是染色剂一样的东西,防止少主在梦中太不像自己而让韩岁岁他们遗失目标。
韩岁岁亲眼见着少主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
很好,计划第一步,通。
第50章 假山(终)
计划第二步就是幻梦的施行了。
江随舟低声道:“开始了。”
水阁四周瞬间爆发出一阵耀眼的蓝色光芒, 将整个水阁包围在了一道结界之中。
——幻梦术成。
韩岁岁睁开眼睛时就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处,江随舟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道:“走吧。”
此时的阁中仍是一副宴引的场景, 但漆黑处更为漆黑,流光溢彩之处更为耀眼夺目, 就像是有人专门将画布上的色彩加深了几分。
而令韩岁岁更为诧异的却非颜色, 而是众人的脸。
韩岁岁亲眼见到一个正在给宾客斟酒的侍女,面向宾客的脸上一副恭敬的表情,但等她斟完酒转过头去时, 后脑原本是黑压压头发的地方,却又有着另一张脸, 而那张脸上却是全然的恐惧,双目圆睁、脸色惨白的样子, 似是要活生生吓死过去。
韩岁岁被那张脸吓到, 不由得离江随舟靠近了几分, 然而熟悉的怀抱却没有熟悉的温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
韩岁岁的动作僵住了, 全身的血液都都冻结住一般。
她生怕江随舟也变成两只脸的怪物,于脑海中疯狂思索出“境”的法子。
就在此时, 额头上被敲了一下, 江随舟无奈道:“我没事岁岁,魂魄本身便是冷的,‘魂魄为冰,肉身为火, 一阴一阳, 人成道矣’,你不是背过吗?”
韩岁岁确实背过这句口诀, 她以为自己理解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她捂着脸的手指悄悄挪开,看到江随舟正在看自己,见她望过去,还贴心地转了转头。
确实没有异样。
韩岁岁放下心来。
她指着阁楼里的人,问:“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江随舟一边拉着她往少主的方向走,一边道:“幻梦原本就不是真实的梦境,它会将人心底最强烈的情绪反射出来,在这里,一切为假,一切又为真,焉知后面那张脸不是真实的他们呢?”
韩岁岁:“原来如此。”
江随舟又道:“不过这毕竟是一个阵法,既是阵法,就可以为施术者操纵,是以我在你与柳潆他们身上都做了标记,我们在这里,行走、思维都是正常的,但是也不排除神魂强大者能够摆脱幻梦的思维控制,所以我们必须快点找到少主。”
韩岁岁:“可是少主不是就在那吗?”
她抬眸去看,却发现刚刚还在的少主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除了少主之外,城主孙其远、封氏封弘和,还有云冥瑾与风离殇都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
江随舟牵着韩岁岁走到了之前少主的位子上,随意用手指抹过他的桌案,那桌子瞬间被着色一般鲜活起来,与此同时上面也多了一道蓝色阵法。
江随舟道:“魂魄载人所思,而人的所思所想往往是最为活跃的,一旦魂魄修炼到了一定境界,魂魄所思,既是所在,因此他们不一定会呆在原处。而且幻梦之法所构空间本身便虚无缥缈,即便幻梦众人就在原处,与我们所处的空间也未必就在一层。”
韩岁岁听得怔住。她原本以为将少主扯入幻梦之中便能够轻易击杀,却没想到之后的步骤却仍然如此复杂。
“那我们能找到少主吗?还有之前在他杯中所下,究竟是什么东西,总不能一点作用都没有吧?”
江随舟:“自然不会。先别着急,我已经给柳潆他们传了讯,等他们来到再说。”
话音刚落,封开霁就出现了桌案阵法附近,他一看少主所在的位子上没有人,便懒懒散散倚在了柱子上,道:“要找人?”
江随舟颔首。
“他们呢?”指柳潆与秦兰卿。
江随舟道:“等一会儿。”
过了三五息,头顶便传来了一阵碎裂崩塌之声,柳潆掉了下来,秦兰卿从上面追下来,在柳潆落地之前揽住了他的腰,将人安安稳稳带着站直。
出场方式太过离奇,几人都看了一眼柳潆,见他面上泛红,嘴角处有个伤口,遂心照不宣,没有问他怎么掉了下来。
反倒是秦兰卿大大方方道:“一时没留心传送的阵法。”
江随舟是幻梦的施术者,而他们是被允许进入幻梦的“客者”,能够在幻梦之阵中保持清醒的意识,但所处的空间却也不受自己控制。
来之前在屋顶上,进入幻梦之中却不知为何到了御风楼的楼顶。
幸好她与柳潆还在一处。
月色正好,便忍不住亲了他一口,可惜柳潆挣扎不已,否则也不会在他嘴角留下伤口。
太过于专心导致的结果就是随手触到了江随舟的传送图阵,便不得不打断了方才之事。
秦兰卿看了一眼柳潆的嘴角,心中颇有些遗憾。
韩岁岁悄悄捏江随舟的手,被江随舟反握住,他道:“阁中其他人不用理会,我们先找到少主再说。”
柳潆:“他大概在什么方位?”
江随舟感应一番,道:“在后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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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园之中张灯结彩,也是今晚夜宴的景象。
这一层空间是依据江随舟的潜意识构建出来的,自然会以他对城主府的印象为主。
走过之前经过的湖泊时突然听闻有布料撕扯之声,韩岁岁望过去却别江随舟捂住了眼睛。
但她还是看到了一点:是一个男子正在欺侮一个女子。
男子是谁没有看清,但女子的衣裳太过显眼,所以韩岁岁只一眼就看出了那正是今晚最为出彩的红衣舞女。
韩岁岁拍拍江随舟的手:“快去救人啊!”
她心底有些厌恶,原来这种事换了一个地方也不能幸免。
江随舟见她已经看到了,因此叹了一口气,松开手道:“你瞧。”
韩岁岁重获光明,便看到原来正在欺侮那舞女的不是别人,而是城主孙其远。他亦有两张面孔,对着舞女的韩岁岁看不到,但本该是他后脑的地方所生出的脸韩岁岁却敲瞧得分明:他一脸怨毒。
而他所欺侮的舞女,仔细看去却是一团雾蒙蒙的幻象,缥缈而无形。
韩岁岁:“这是……”
江随舟:“是他自己的执念罢了,我不知有没有与你讲过,孙其远正是覆灭安城的知州孙荣的嫡系后代。”
韩岁岁一脸惊讶:“你没有说过,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吗?那孙其远还真是……光宗耀祖啊!能够走祖宗的路,还能修成千山境的修士,为什么还要对封氏旁支的千山境如此殷勤?”
看他那一脸怨毒,总不会是对着舞女的。
江随舟:“很简单,即便孙氏已经多年在朝为官,但比之世家,却还是只能算作寒门,而封弘和再怎么是旁支,却也是世家。寒门与世家的距离,在世人眼中,大约就如同‘林’与‘森’,虽然比普通人好上许多,但总归是差了一点。”
他牵着韩岁岁继续往前走,一边补充道:“而且孙家已经没落了,孙其远的千山境不过是用药堆起来的,与封弘和过招走不过一招,而且他此番来上州做知州,也算得上孙家如今官职最大的人了,若不能想方设法再进一步,在知州退位都算得上他的运气了。”
韩岁岁点头,对孙其远的评价一降再降,她还是有些不解:“不是说神魂强度高了才能离开水阁四处活动吗,他为什么也可以?”
江随舟笑着勾了一下韩岁岁的鼻尖,道:“因为他总归是个千山境啊,千山是成仙的一道坎,过了这道坎,神魂强度便不似幻光与入气了。”
韩岁岁:行叭。
他们此时已经饶过了湖泊,后花园里空空荡荡,毕竟水阁中能过千山境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城主孙其远在这里,另一个封弘和不知道在哪里。
而至于云冥瑾与风离殇,男女主角自带光环,自然是有些异于他人之处的。
随后韩岁岁与江随舟将后花园转了一圈,江随舟不时停下来感知一番,却始终没有找到少主所在。
直到他们听到了前面的打斗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