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与他一门之隔,听了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心中亦是悲恸又感怀。
摄政王为了洛瑶,竟然把这些旧事都说出来给自己听了,此等施恩大德,侯府该怎么还?
原来王爷是真的在乎她家洛瑶的。
摄政王并不是和传闻中那般凉薄无情,可怜王爷也和洛瑶差不多命格,都受到了此等折磨。
唉。
王夫人心想,是侯府对不起王爷您啊。
她到底心软,实在不忍心,便和摄政王多说了一些。
“王爷,恕我等没有和您说明实情,其实洛瑶她……”
王夫人话到嘴边,突然又不敢说明真相了。
她突然想到,王爷好像也对洛瑶有点意思,不如借着这个,来说点儿中听的话,平息一下王爷压下去的怒火。
于是王夫人扯了个谎:“洛瑶她及笄那几日,侯府来了个算命的,说她将来要嫁给的人是命格显贵的天潢贵胄,因为那人命格特殊,所以她在遇到对方之前,身子都是不怎么好的,只有遇到了那个人,在对方陪伴下才会渐渐转好。”
门里的盛玦突然一愣,他垂下眸子,一双深情桃花目多了一点触动:“王夫人这是何意?”
王夫人道:“当时我顺便问了问洛瑶命定之人是谁,道长没有多说,只是为我们指明了一个方向。”
盛玦呼吸一紧,下意识地捏紧了大袖。
“那个方向贵人颇多,但合适年纪的中最为显贵的,就是王爷您了啊。”王夫人话往好了说,尽量将侯府的责任全都摘出去,她道,“王爷也知道,洛瑶是侯府最疼爱的孩子,我与侯爷两人也为她操碎了心,得到一个模糊方向后,我们便想着先去您府上试试,让她陪伴您。”
盛玦静静地听着。
王夫人:“请王爷莫怪,当初洛瑶在您那里呆了一段时日,我和侯爷见您整日那么忙,觉得洛瑶或许会打扰您的正常起居,心中实在愧疚,便想着要不把洛瑶接回来吧,谁想到洛瑶一离开您,竟然病倒如此程度。”
房间里,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盛玦开口冷冷道:“你们又在瞎编乱造什么,觉得本王很好骗是不是,这些奇诡的借口都能找到,真是让你们劳心了。”
“劳心”二字说得极重,门外的王夫人险些吓到,她强行镇定下来。
自觉自己说的百无漏洞,也不知道王爷是不是在诈自己。
王夫人赌了一次。
她没有立刻认罪,反而越发真诚地追话:“王爷,侯府确实如此想着,虽然自私了些,但也考虑到您的利害,所以尽早去接了洛瑶。”
隔着一扇门,她看不到的是,盛玦一直紧缩的眉目已经舒展了。
盛玦回想一番,觉得也对应上了——岳昌侯主动送女儿,但是留了底,不表明真话,亦不让洛瑶完全接近自己,想必就是王夫人所说的,为了试探自己是不是洛瑶的命定之人。
而后来,又接洛瑶回去。
说不定是这二位对那算命的话表达了怀疑,毕竟第一个送来自己府上就很合适,很难不惹上怀疑。
紧接着,接回去,洛瑶病倒,这两人才真真切切地信了算命的话。
所以……
盛玦微不可觉地提了下嘴角,眉心放松。
自己很可能就是江洛瑶的命定之人了?
盛玦这么多年,简直不敢想还能摆脱寡独的命格,他不近女色,不感兴趣,也懒得付出真心给谁。
本想着差不多就这样过一辈子。
谁想到还有这样一个特殊的人闯入王府,闯入心中。
江洛瑶——和自己一般特殊,有着艰难命数。
盛玦细想一番,甚至觉出了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王夫人也通过了他言语间的诈术,他暂且信了对方,语气便也不再和方才那般冷淡。
他问:“那洛瑶病了,为何不通知本王。”
王夫人在门外说:“这不是怕叨扰了王爷吗,听侯爷说,当初接走洛瑶的时候,您发了很大火,我们便想,哪怕洛瑶同您有缘,若让您感到了厌烦,也是不该再去打扰您了。”
王夫人话术高明,不动声色地平息了摄政王的怒气,甚至还给江洛瑶与他扣了一个“结缘”的名号。
盛玦也爱听这话,心间一触动,再想起江洛瑶,也觉得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王夫人紧张地等对方的回话。
又是等了许久,才等到摄政王平静的应答。
盛玦说,日后再有这事,要拎得清孰轻孰重,该来找就找,本王不会厌烦,也不会袖手旁观。
王夫人一口气松到了底。
“那就劳烦王爷您了。”王夫人道别离开,“请王爷再陪洛瑶坐一坐,等下我拎侯爷给您亲自赔罪,侯爷他确实太胡闹了,该罚,我这就回去让他跪搓衣板。”
好话坏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盛玦也不好再找岳昌侯的麻烦。
门外的锁已经去了。
但他也不想走了。
盛玦转身回去,重新来到了江洛瑶榻边。
这一瞬间,他看向她,心里瞬间像是被极大的欢欣填满,某种前所未有的满足霎时间包围了他,叫他喜不自胜。
这姑娘,是自己的。
不需要躲着自己,反而还得陪着自己才行。
盛玦活这么多年,头一次感觉真真切切是被需要的,这世间,有人极端地需要他,离不开他,是他的唯一,也唯一是他。
床幔沉寂,陷入软褥的姑娘沉睡了许久,盛玦喉头一动,左右四下无人,他缓缓走近,俯身贴着榻边仔细瞧她。
她睡着时,哪怕面色苍白,也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像是不小心坠落凡尘的仙,没有丝毫世俗的气息,美得不真实,乖得不像样。
她的长睫像是合拢的花,羽睫卷翘浓黑,盛玦悄悄去摸了摸,掌心痒痒的,让他忍不住想笑一下。
盛玦饶有兴趣地继续观察她。
见她面容素淡,一双黛眉依旧不减颜色,弧度浅浅,像是一线水,一弧月,像是水袖抛低,柳枝婉转。
怎么看都十分入自己的眼。
“江洛瑶。”盛玦连名带姓地叫她,“不许睡了,本王叫你快醒,再不醒来……”
盛玦故作严厉地凶她:“再不醒来,本王可要偷偷欺负你了。”
江洛瑶依旧沉寂深眠,不能给他丝毫回应。
堂堂摄政王,撂下狠话之后,突然又觉得“偷偷”这个词用的不好,明明是侯府主动请求他留下的,说明侯府对一切都有所准备,所以自己怎么能用“偷偷”这个词呢。
分明是光明正大。
盛玦想了想,重新改口撂狠话:“再不醒来,本王可要光明正大的欺负你了。”
盛玦说完,绷紧下颌线垂眸瞧了一眼对方,发现对方依旧没有反应,便又加了一句:“你醒来后,就算委屈到哭,本王都不会后悔的。”
这一番话后,盛玦突然更加理解了为何每次在出战之前,统帅将领都要召集全体训示誓师了,因为好像通过喊话宣泄之后,无论心底如何慌乱,都能从这话语中获得莫大的勇气。
他不再犹豫,一手揽袖,拢住这碍眼的宽袖,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搁到了江洛瑶脸颊一畔,呵护至极地摸上了她的面容。
掌心温凉细软,触感极好,盛玦指腹不断摩挲着她软糯的下巴,眼眸含笑,像是得到了全天下最珍贵有趣之物。
江洛瑶病了这么久,本就羸弱的身子更清瘦了好些,脸庞甚至还没自己巴掌大呢。
盛玦又心疼又生气,心疼江洛瑶的经历,又气岳昌侯不识相,不懂得早点叫自己把江洛瑶接回来。
盛玦无声痛骂了一番岳昌侯,突然又想起自己那时候,好像放话说“把人接走就再别回来了”,他一想起这个,又觉得自己也是罪魁祸首之一,瞬间又忍不住自责。
好在他向来严以待人,从不律己,凡事儿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摄政王想了想,还是决定痛骂岳昌侯。
“都怪你那不会办事的爹爹,拖累了你。”盛玦趁着对方不清醒,背地里说岳昌侯的坏话,“若不是你爹擅自上门接你,还一直拖着不把你还给本王,你也不会病成这样,你以后可千万不要亲近你爹爹了,以后……全心全意跟着本王就行。”
说着说着,摄政王终于把这些年给岳昌侯攒下的坏话和不满一并告诉了岳昌侯他女儿,心里才好受了很多。
说完了,盛玦口渴似的喉结一动,而后倏地把目光落到了江洛瑶脸上。
睡着的她檀唇紧闭,嘴巴小小的,没多少血色,但依旧莹润微软,不知道……
盛玦一双深邃眉眼像是迷离了一瞬,目光所及处再也看不到别的,只看到那唇,那眼,那人。
就在他逐渐逼近之时,似乎因为感受到了对方灼热的呼吸,江洛瑶睡得不那么安稳了,睫羽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盛玦当场怔住,回过神来以后,又猛地退了好远。
他目光依旧在江洛瑶身上,只是表情心虚极了,好似做了多大伤天害理的事。
盛玦心口起伏剧烈,一直不动声色地退到了窗边。
他怔怔地站了好久,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
不对啊——
自己又没做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心虚担忧?
等等。
摄政王想,就算自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怕什么呢。
不该怕的。
盛玦重新回到床榻边,这一次,他没有再继续,而是抱着江洛瑶将其送到里面一点,自己在外畔躺了下来歇了。
姑娘家的闺房,就连床幔的色彩都是温柔清丽的,盛玦觉得很舒心,就这样守着她躺好。
屋内寂静,盛玦自己的心跳声太大,吵的实在睡不着,只能转回半边,侧起上半身继续瞧她。
刚刚抱的时候没注意,弄乱了她的衣裳,盛玦就一只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她去整理领口,再亲自一寸寸地掠平皱了的衣褶。
他碎手碎脚地帮忙整理了半天,万分上心,偏偏有点手脚笨,非但没整理好,还弄得更别扭了。
盛玦:“……”
他较真的劲儿瞬间就上来了,也不再用那闲适的姿势了,摄政王“腾”地坐直了,拿出极大钻研的劲头去给她整理。
一直折腾了许久,终于弄好,王爷他才松懈一口气,继续躺下。
盛玦没事儿干,只能俯视瞧着近在咫尺的江洛瑶,然后……一根一根数她的长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