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华暗暗骂这不要命的伤员真是半刻都等不得。
清清嗓子,她询问道:“桐枝要现在就见他吗?”
李桐枝没想到自己才从忠义侯府离开,贺凤影就会返京发现留信赶来。
她还没准备好面对他,可她舍不得拒绝与他相见。
之所以不回皇宫,而是来到李昭华的公主府,就是因为她不够坚定,希望往后请皇姐拦住自己与贺凤影会面。
退婚却是迟早需要说明的正事,没必要后推。
“我见。”她将衣裙上的褶皱一一捋平,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将眼泪收起,道:“我现在就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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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他们能有个尽量轻松的对话环境,李昭华安排将贺凤影引至芳汀水榭等待。
姐妹两人到时,周遭花盆中植种的许多名贵月季都成为被翻进土里的残红花泥,独剩孤零零的白釉瓷器。
顾及贺凤影的功劳和他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当下糟糕透顶的心情,李昭华没提自己的花,只是不太愉快地替李桐枝理了理衣领,轻轻嘱咐道:“桐枝从心所欲即可,我会帮你。”
李桐枝颔首,目送皇姐离开,水榭中仅余她与贺凤影相对。
注意到贺凤影面部轮廓更显锋芒,她的心尖颤动,忘了该提退婚的事,开口便情不自禁关切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黢黑透不出半丝光亮的瞳孔因她一句话破冰,肆意翻腾的情绪落回可控范围,他握紧的拳松开,声音和缓下来:“舟车劳顿小病了一场,无妨的。”
比起受伤,生病应当是更好接受的说辞。
可惜小姑娘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他生病,被这个词硬生生拽摔回现实。
方才迎上前的几步都重新退了回去,她不敢继续看他,其他想说的话全都蒸腾不余痕迹。
她破罐子破摔般直指主题:“你应当看到我的留信了……凤影,我说服皇姐了,我们退婚吧。”
来的路上,她在心中再三地练习重复要和他说的话,但最后五个字仿佛是她眼泪的开关,一经出口,她的泪水就不听从她意愿地流淌。
悄悄唾弃着自己不争气,李桐枝试图垂眉低首逃过贺凤影的观察,不叫他看到自己正在哭泣。
她不看他,因此错失了贺凤影眼底如同能吞噬一切光明的情绪。
他发现她的退婚决定并非出自本心意愿,努力克制住自己脑海浮现出一系列阴暗手段。
缓步靠近过来,他拭去她的泪水:“我不在京都这段时日,桐枝是不是受了欺负?别瞒我,我听江浔说了,你有一日和孙医师聊完就郁郁良久。他的死证明他一定是心怀鬼胎来帮你治病的,不必信他说的鬼话。”
然而李桐枝并非因与孙医师一番谈话而决心退婚,拿定主意后也不再适合向他倾诉任何不安。
倾诉无用。
自从两人定婚以来,她所做的噩梦复杂,总数更是无可估量,她做不到详尽讲一遍。
尤其她不确定其中到底有多少具备预言的功效,不希望任一成真。
她在自己下唇留下小巧齿痕:“别问了,没有人欺负我。”
李桐枝夹杂哭腔的声音细细小小,抵在他肩上的手稍稍使力,想要推开他,好好说清楚退婚的事。
没推动。
他单臂搂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没有用力到令她吃疼,却也不容她就此逃开:“问题不是出在别人身上,那就是出在我身上。”
贺凤影耐心地问了好几种可能,是他离开她身边太久了,还是安排看顾她的人竟连她身边孙医师的性命都没看住,又或者还有其他。
李桐枝一个劲地摇头,把他猜的悉数否认。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说:“你不肯说,我可以自己猜,自己查。但是,桐枝,我不同意退婚。”
他温柔地牵起小姑娘的柔荑,以不容抗拒的态度将手指穿插入指缝,扣住她的手:“我不同意,长公主帮你也无用,你放弃这个想法吧。”
第39章
李桐枝是最易动摇的柔和性子。
贺凤影努力维系住精神与她平静交谈, 以为即便她不知何故动了退婚的念头,也是能劝说回转心意的。
他表态不肯退婚后,怕激起她的逆反心, 将自己的姿态放至最低, 哄着她说:“桐枝, 至少告诉我理由, 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
然而这一回她意外地坚持退婚的念头,任他如何哄劝, 都只垂泪摇头:“你没有错, 就是我不想成亲,不想喜欢你了。”
贺凤影本就强撑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
可面对的是李桐枝,满腔愤懑根本无从发泄。
她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落下, 引动他心中情绪如怒海般翻腾不休,而他的心就是这海上孤舟, 无情地被海浪抛起又抛落。
明明距她的饮花宴还没有过去太久。
明明他记得她之前每一次表白心意时的语气和表情。
明明自己离京时,基本摆脱噩梦、精神恢复大半的小姑娘也依恋不舍地送别,躲开旁人目光垫脚轻轻亲在他的侧脸, 请他注意路途安全。
他不在京都的这段时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改变想法, 闹到非退婚不可的地步, 甚至将缘由都不肯向自己道明?
贺凤影看着自己倾心恋慕多年、守护等待多年的小姑娘,几近失控。
不想喜欢他, 那她要转而喜欢谁?
娇嫩如花瓣的红唇在他想象中, 该比蜜糖更为甘美,可自她口中坚持道出的一声声言语, 简直如最锋利的寒刃。
比淮西王的临死反击使用的那口长刀,更轻易划开他的胸膛, 割伤怦怦跳跃其中的心脏。
不见血,造成的疼痛感却远胜过真实的伤口。
“桐枝,不要再说退婚的话了。”贺凤影处在理智危险的崖边,抑住情绪,涩声做最后的努力。
得到的回应依然是她的摇头。
他的眸色彻底沉郁下来,仿佛峻山深穴中终年无缘日光的暗渊,又或许他其实就是潜伏渊水中藏身的恶蛟。
贺凤影愿意聆听她的想法,尊重她的意愿,但做不到应允放弃她,拱手让予未来不知什么人。
他还没有宽容到能坐视突然出现的幸运儿篡取原该属于他的嫣然笑颜和浓情蜜意。
如果温柔谦雅的假面无法博取她的喜爱,那么他就只能解开名为“克制”的锁链,放纵自己的真实想法成为行动。
他仍用右臂拘束着李桐枝的腰肢,抬起宽大的左手手掌,虚虚横盖在她湿漉漉的眼上。
长且卷翘的睫羽如同小刷子般轻轻扫过他的掌心,他仿佛捕获到一只蝴蝶。
看不到她目中可怜的凄然,他不会再无谓的心软。
旋即他低身,如同撷取自己钟爱的花朵,啄吻在他觊觎已久的朱唇上,把自己抗拒听到的话悉数掠夺来,嚼碎了消除。
李桐枝的牙关微启,因他忽然动作,双瞳放大。
藏匿齿列后的柔软香舌被他卷去,口中津液也被肆意搜刮,气息顿时凌乱,连该如何呼吸都忘记了。
进攻者态度强势,防守者却甚至没有像样的抵抗。
她连抵在他肩上的素白双手都没使力推开,只睫羽不受控地颤动在他掌中,反应不过来般愣愣由他施为。
贺凤影因她未有挣扎与抵抗,情绪稍稍平复。
他感觉到掌心湿热一片,想是她涟涟泪水汪盈其中。
自己宠着长大的小姑娘,他到底还是心怜。
虽破开了道口子的心仍然叫嚣着不满足,但他也选择暂时退去,撤下遮蔽她视线的左手。
重获光明,麻感自李桐枝的舌尖漫至舌根,瓷白面颊浸成绯红一片,一时难再吐露任何言语,泪水却依然连珠坠落。
即便是无声的哭泣,也看得出她是因这一吻伤心委屈更甚,只是从她的态度不似怪贺凤影,倒更像责她自己。
正当此刻,李昭华估量着他们该谈得差不多了,回到芳汀水榭。
入目便是小姑娘的身子如禁不住风雨的花枝般轻颤不止。
饱满的唇珠润红如艳,一眼能知是遭了怎样对待。
以为贺凤影不顾李桐枝意愿,强行亲吻了她,总萦李昭华眉眼间的浅薄笑意消失。
她缓步行来,与他的视线对上,语气生寒地道:“我是让你们好好谈谈。桐枝既未改意愿,贺小侯爷且拿了退婚文书离开吧。”
她让侍女把托盘递上。
贺凤影并不退让,看也不看那托盘上以丝缕束好的退婚文书:“桐枝不过是一时想岔,我们不久就会和好,长公主知我记仇,请不要插手。”
他敬重李昭华,清楚长公主的权力与荣宠多重。
可他攀升至指挥使并非全然无用,如果真闹到反目成仇的地步,短时间就能破坏她这些年耗费心力的多处部署。
李昭华听出他语意下的威胁,微眯起眼:“你真准备同我作对?”
“是我请皇姐帮我的,凤影,你要怪全怪我吧,不要迁怒皇姐。”李桐枝虽听不出他们语中真意,但不希望他们为自己闹出不愉快。
她抬眸,被他浓烈情感冲懵的脑袋恢复思考能力,面上的热意一寸寸褪去,伤感地低声道:“就这样吧,我们退婚之后不要再见面。”
一旦见面,她就会情不自禁沉溺到感情里,动摇自己的决定。
偏两人感情再深厚也不行,为免他病逝的未来成真,他们不能成亲,必须得分开。
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早早断干净对双方都好。
相较得到他的爱,也在不久得到他的死讯,她宁可退婚后成为偶尔能获知他平安消息的陌生人。
李昭华注意到她对贺凤影无只言片语怪罪,了然方才亲吻不仅是贺凤影一厢情愿,至少李桐枝默许。
也是。
她问起皇妹对贺凤影的态度,李桐枝也未言明说不喜欢。
李昭华熟于权术,可对感情一知半解,不能悟皇妹对未来驸马余情未了却执意退婚的复杂心绪,不准备掺和得太深。
她清楚贺凤影性子里就是混着点疯狂,不至于因他方才情绪上一句威胁而心存不满。
仅依着庇护支持皇妹的承诺,稍放缓语气,提醒依然不肯罢休的贺凤影道:“你一味逼迫她无用,桐枝若再哭下去,怕是要哭坏了眼睛。”
他闻言,目光落在李桐枝湿红的眼尾。
从前盈动笑意的杏花眸雾气朦胧,掩盖住瞳孔如琥珀般澄澈的光泽。
注意到她眼底隐藏不够及时的情愫,贺凤影的心跳回落至正常速度,终于放弃了从她这儿索要答案:“好,桐枝,我不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