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皇姐看着她,她不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念着还能有亲人帮助自己,李桐枝心里稍稍有底了些,敢将心继续押在可能要大赔的爱情上。
可这出乎孙医师的意料。
他没想到看起来脆弱的小姑娘,在他们谈话到最后时,能有勇气去接受落寞的结局。
心中咯噔一下,他脸上端出来的从容表情沉淀为焦躁。
哑然片刻,孙医师措辞着还想多劝说几句话,哄她回心转意,转而去选择他提供给她的正确答案。
然而不远处的江浔注意到李桐枝恹恹失去谈兴的模样,走了过来。
孙医师能对着李桐枝随意信口开河,却欺软怕硬。
听到脚步声,一经对上江浔的冷脸,便满脸堆笑地讨好,不敢再多话。
江浔没睬他,目及李桐枝眉宇间的愁绪,神色微顿。
默默记下他们这回单独谈得不甚愉快,江浔以眼神催促他离开,不要继续打扰她休息。
孙医师无奈,走出李桐枝居住的院落,烦恼地想,即便小动作多了,暴露的风险会变大,也还是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第36章
如果李桐枝不愿放弃感情, 阴谋的最后一步,原该是让她梦到她不罢休地追逐爱情的结局。
她会发现所有卑劣手段全部反噬她自身,导致她吞下凄惨死亡的恶果。
唯一有可能对她施以援手的昔日爱人贺凤影, 则会因昔日情谊尽数消弭, 如漠视陌生人般冷眼旁观她死去的过程。
继而她会在奄奄一息的绝望中, 目送他与他的新欢携手离开。
之前铺垫足够多情节, 为的就是合情合理推至这个悲剧。
在顾闻溪的设想中,心防脆弱的小姑娘必然无法承受死亡的巨大压力。
然而隔了两日, 当她再度接到孙医师的邀约请求, 心情不快活地夤夜前来会面,才知晓设想的前提已经无法成立。
李桐枝决心请长公主负责看管她,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到因爱而死的地步。
强行暗示她未来的死亡, 反倒有可能令她惊悟梦的虚假。
顾闻溪习惯性咬住自己的指甲,试图缓解心中焦躁情绪, 气恼地骂道:“你是怎么和她谈的,她说要找异母皇姐庇护,你就该劝她不要给长公主添麻烦!”
如果孙医师这么说, 依李桐枝善解人意的性子, 说不定真会因顾虑大皇姐政事繁忙而放弃, 另作打算。
“我倒是想说, 可贺小侯爷安排的亲随盯着我们,九殿下谈兴一失, 他就走过来了, 我总不能当着他的面继续说。”
孙医师认为错不在己,却不好与她争论, 拧紧眉安慰道:“你别急,我还能找机会和九公主谈。”
顾闻溪恶声恶气地催促:“你抓紧时间!这段日子贺凤影不在京中, 你才有机会……”
话说到半截,忽然打住。
她语气更差地低声喃喃:“什么,他已经回来了?”
“没听说贺小侯爷回来啊。”孙医师愣了愣,迷惑地道:“他若是回来了,不可能不来见九公主,你的消息错了吧。”
“我的消息不可能错,他是受了颇重的伤,才暂不露面。”
顾闻溪脸色难看,几乎把拇指指甲咬断。
“不露面归不露面,有他盯着,你和九公主不可能再有隐秘对话,以后我们如果会面,暴露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她甚至开始疑心今夜的见面不安全,一边握紧腰间系着的长剑,一边心慌地向身后巷子的黑暗望去。
幸而并没有人在。
顾闻溪的心情没有因此转晴。
近段时间,她没有在李桐枝的梦里搞鬼,小姑娘的情况渐趋稳定,她猜测贺凤影对孙医师的盘问,怕是近在眼前。
要是有李桐枝事先退婚,引走他的注意力,说不定誓言不背叛自己的哥哥,能扛住旁人简单的刑讯。
可如果是贺凤影亲自主持审查,她不认为他能坚持下来。
顾闻溪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轻声自语道:“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应该够了……”
隔着墙壁,顾闻溪故意放轻的言语,孙医师听不清晰。
他问了一声,她答说:“我带了件东西给你,我们去前面的雕花石窗那儿。”
孙医师不疑有他。
依言走去,又被她唤着更靠近些。
于是他几乎把整个身体贴到石窗口,借着微薄的月光向外看,问:“什么东西啊?”
石窗的缝隙不足以让人伸出头去,每一道花纹间的宽窄大概如女子纤细的手臂——却也够剑刃活动了。
顾闻溪的手很稳、很准地把这柄亲兄长买来赠予的寒锋扎进他的咽喉,接着不留任何余地地拔出剑。
这是一击毁坏他声道的致命伤。
伴随着鲜血混合在空气中发出的低沉“嗬嗬”声响,代表生命力的赤红从破口大量涌出。
孙医师难以置信方才还好生说话的妹妹会忽然下杀手,瞪大眼睛,尝试抬手用袖子捂住伤。
只要能止住血,想办法离开这处僻静角落,说不定就能遇到侯府起夜的侍从或侍女,得以获救。
然而他的想法尚未能付诸行动,沾满血的衣襟就被顾闻溪伸进来的手一把揪住。
孙医师用尽全力挣扎,想要摆脱她。
可惜失血令他虚弱,他的力气难以敌过习武的顾闻溪,挣不开。
顾闻溪冷冷道:“没救了,放弃吧。哥哥,就用你的性命成全我吧。”
他试图掰开她的手指,喉中血液咕哝的声音渐大,不知是想要为自己求情,还是斥骂她的狠毒。
“这不是太奇怪的事吧,毕竟你也曾经背叛过我啊。”
她稍稍柔和声线:“况且贺凤影不仅是未继承爵位的小侯爷,还是精于酷刑的枭羽卫指挥使。你与其落在他手上受审,倒不如接受我给予的轻松死亡。”
孙医师眼神渐涣散,气息渐止,无法对她自以为的仁慈多做任何评价。
温热的血终于凉如夜风。
顾闻溪松开手,没有支撑力的尸体沉沉倒地。
她没多观察,步履匆匆地撤离。
毕竟距天明仅余一个多时辰,她得抓紧时间布置,才不枉费血亲的死亡。
芍药刺绣映入李桐枝的视野,她懵然片刻,试探性去触碰床边放下的纱幔。
软纱没能在掌心留下深刻的实感,她仍然陷在失神状态里。
迟钝的脑子没法立刻转动,判别不了是梦是真,好在她能凭习惯披上外衣,把衣扣系好。
推开屋门,行至院内,晨起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她的惊惶稍定。
望见静默侍候在院内的江浔,小姑娘尽可能保持自己的平静,轻声道:“你能帮我请孙医师来吗,我昨夜的梦又出问题了。”
江浔的思绪看起来较往日沉,闻声前一直皱眉思索什么。
听到她的请求后,他抬首看向她,眉心褶皱更深,为难两个字几乎写在脸上,吞吞吐吐地答道:“殿下,怕是不太方便。”
李桐枝心中不祥的感觉如雾般弥散开,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怎么了,孙医师因事外出了吗?”
人已经死了。
江浔认真思考该如何回答她。
九公主的心病还没有定结论说痊愈,谎言孙医师已经离开,显然不足以让她相信。
更重要的是,最早发现孙医师尸体的是彭夫人的侍女,她受惊吓后大喊大叫着把死了人的事传扬得差不多整个侯府都知道了。
即便瞒李桐枝,也瞒不了多久。
“孙医师昨夜被杀死了。”江浔讲出实话。
见她芙蓉面上血色尽褪,以为她最忧心的该是安全问题,他准备把府内重新部署人员的事项,措辞告诉她,安她的心。
可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她声音颤抖着问:“我能去看看吗?”
江浔哪敢让她去看满身血的尸体:“那情形不好看,殿下还是别去了。”
只是他不知,李桐枝其实已经见到了,在梦里。
她接连做了两个梦,梦见两个人的死亡,一个是孙医师,一个是贺凤影。
他们死亡的过程都不那么清晰,现在的李桐枝仅依稀记得孙医师是被杀死,而贺凤影是突发恶疾而死。
让李桐枝记忆犹新的是人在死亡时,从身上透露出的衰败气息,即便她醒来,也仿佛依然能嗅到如花烂枯萎的余韵。
之前李桐枝唯一目睹过的死亡是她的母妃。
母妃因病缠绵病榻小半年,在这个过程中相处的每一刻都是在告别。
因此当最后从御医口中得知母妃死讯时,她虽然悲痛难忍,但并没有多意外。
不像昨夜突兀在梦中见到孙医师被杀死,现实就真的听到他真的死去。
前一段梦中的死亡已经成为现实,是不是意味着贺凤影也会如梦中一般,在他们大婚在即时忽然染疾逝去?
小小一声泣音自她喉中泄出。
第37章
枭羽司指挥使的办公处, 桌案上归纳相关孙医师行动的文书被纤长玉指翻过。
由于受伤的缘故,贺凤影的面容显出虚弱的苍白。
他前段时间以拜访父亲故交的名义离开京都,实际上是作为长公主指派的刺客, 去处置掉除夕宫宴刺杀计划的幕后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