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望见总是如幼兔般任她揉捏欺凌的李桐枝。
发现小姑娘忍着害怕行至贺凤影侧后方,牵动他的袖缘,似乎是想要唤他回殿里去躲着,她怒意发泄的目标当即一转。
曾划破过柔嫩肌肤的丹蔻指尖愤恨指向李桐枝:“我倒忘记他定下要成你这小贱人的驸马了,肯定是你撺掇的,你果然同你母亲一样下贱!”
贺凤影面色沉下,目中流露出森然寒意,右手控制不住落在腰际悬系的长剑剑柄上。
可感受到轻轻曳住自己衣袖的小小阻力,到底合了合目,缓缓吸了一口气,忍下当着她面伤人见血的杀意。
他将小姑娘娇小的身形完全挡住,冷冷道:“我将成为桐枝的驸马,自然为她出头——八殿下不是也定下了婚事吗,朝堂上怎不见你未来夫家为梅家道只言片语。”
这话刚好戳在李玉蟾的痛处。
她之所以不顾禁足未除,怒不可遏地奔赴来找贺凤影算账,不仅因为梅家倒了,还因为安诚公以梅家获罪之名,退了家中儿子与她的婚事。
连可期待的婚事都失去了,这才在听说罪魁祸首进宫后完全无法控制情绪。
李玉蟾气得几欲呕血,趁着宫人都分神听他们说话,不管不顾地大力推开所有挡在面前的人,拔下发髻上一根尖锐的银簪就要往贺凤影身上扎。
贺凤影并不躲避。
如果他想,李玉蟾毫无章法的攻击根本碰不到他。
可他更坏心,稍抬手,以手背蹭过簪尖,容着她在皮肤划破浅浅一道伤口,然后装作吃疼的下意识反应,有明确目的地小幅度以手臂挡开她。
李玉蟾攻势未尽,陡然失了平衡。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撞向了旁边的柱子,前额顿时磕出一片可怖的青紫,连声哀叫。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的李桐枝从贺凤影背后走出,捧起他渗出血珠的手,紧抿起唇又悲又怒,不肯去理似乎伤得更重的八皇姐。
正是情形混乱的时候,未料她这偏僻的宫殿竟还会有一位访客。
随宫人唱名一声“皇上驾到”,院内除李玉蟾的喊痛声外其余皆止。
“这是发生了什么啊?”皇上兴味盎然地步入院内。
目光流连过坐在地上哀嚎的李玉蟾、因他意外到访而皱起眉的贺凤影,最终瞧向给他留下乖巧印象的李桐枝:“小九同我说说吧。”
李桐枝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诚实道出自己所见:“八皇姐因母家被罚的事来找凤影的麻烦,说不过就动手,结果就撞到柱子上了。”
她的睫羽颤了颤,想着李玉蟾受伤无论如何还是因贺凤影之故,怕贺凤影还是被罚,又补充道:“凤影不是故意的,他都被皇姐划伤了。”
皇上清楚贺凤影的本事,听李桐枝的说法满心好笑,抑不住唇角上翘起弧度。
他瞧着那道不上药都能好得很快的伤口,拉长声音道:“原来是这样... ...”
李玉蟾自然不肯父皇听信这套说法,捂住睁不开的那只眼,流着泪看向他的方向:“父皇,你得为我做主啊。”
皇上闻声看向她,面上笑容不变,目光却冷了下来:“玉蟾,你以为朕是来为你做主的吗?”
第24章
如果李玉蟾保有足够的清醒, 就该注意到皇上不动声色改换了自称。
原就不算亲近的父女关系被拉远距离成为君臣,根本没有她撒娇卖痴的余地。
可她被愤怒蒙蔽了心智。
听他同往日一样唤她“玉蟾”,就以为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救星, 想要倾诉出满腔委屈, 求他重罚自己怨恨的贺凤影和李桐枝。
若有可能, 也为母家梅家求一求情, 看能不能让梅家从轻发落
她甚至准备求父皇看在自己母女的面子上,就此放过梅家这一次, 不追究, 进而让她能有机会挽回自己失去的大好婚事。
李玉蟾的梦做得美好,却无半分实现的可能。
夹杂哭腔的嗓音刻意捏起混出古怪的甜腻,方叫了一声“父皇”, 就令不适感增强的皇上抬手止住接下来的话。
他卸去脸上挂着的虚假微笑,目视这个愚蠢的女儿, 冷冷道出自己愤怒的因由:“梓童罚你禁足,你为什么不在自己宫室里,谁给你的胆子违命跑到这里。”
皇上自梅昭容宫中来。
前朝要重责梅家, 皇后行事公允, 考虑了到身在后宫的梅昭容母女即便知情, 也并非梅家罪行的主导者, 要清算也不该圈在同一批里。
由于李玉蟾正被自己禁足,为表现出前朝和后宫并不瓜葛连坐, 她支皇上走一趟梅昭容居所, 打消宫人们无端的惶恐和猜测,避免引发混乱。
皇上去了。
见到哭哭啼啼的梅昭容后, 敷衍地说了几句话,准备再见一见禁足中的李玉蟾, 便算完成任务。
没想到被皇后下令该静心思过的李玉蟾竟不在,事情的性质便不一样了。
皇上最厌他人不尊皇后,抓住李玉蟾对皇后旨意阳奉阴违,不可能轻纵放过。
否则日后少不了不把皇后旨意当一回事的人。
因此从支吾的梅昭容口中逼问出李玉蟾的去向,他径直来到了李桐枝的宫室,寻她算这笔账。
“父皇……”李玉蟾声音艰涩地喃喃。
她难以置信地发现他毫不掩藏眼中盛满的厌恶情绪。
先前被枕琴喝问违命时,她尚且能有底气大声应话,因为觉得向来待自己亲厚的父皇不会过于怪罪自己,至多事后去皇后处认个错就是了。
现在意识到他并无袒护之心,反而当着众人的面,丝毫不顾及她面子地责问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如遭冰锥刺扎。
寒意渗进骨头里,连眼泪都冻结住,无法肆意流淌。
她心里梗得厉害,无法接受被其他人目睹自己的失宠落魄,可悲的自傲发挥作用,令她做出当下情形最错误的选择。
她仰起脖子,不顾怦怦直跳的心试图阻挠,硬是把话说出口,大声道:“父皇,您罚了我母家众人流放,我被连累退了亲事,遭这么大变故,难道还必须受困在宫室中,忍耐沉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要不然呢。”近乎质问的语气令皇上危险地眯起眼:“你很不满?”
这话一经问出口,不必等李玉蟾回复答案,贺凤影就确定她的结局最好不过是褫夺公主封号,母女二人的宫室从此与冷宫无异。
因为能道出这问话,便是皇上认定她既不满自己对梅家的裁决,又不满皇后对她的禁足。
皇上不可能认为他自己有任何不公,更忌讳其他人对皇后的决定抱有怨言,对梅家的惩罚和对李玉蟾的惩罚都是因他们有错在先。
二者任碰其一,从此都无法再有翻身的机会,何况李玉蟾兼具。
贺凤影暗嗤李玉蟾愚不可及,将注意力收拢,拉回到没太关注那边对话的小姑娘身上。
眉宇舒展开,怀着浓稠恶意的心归入安宁。
李桐枝仍是捧着他受伤的手没有放下。
因不好当着父皇的面领贺凤影离开去上药,她只得微微嘟起唇,认真地给他手背上那道不深的伤口呼气。
轻柔的呼气如同芙蓉花娇嫩的花瓣拂过手背,又如春风催生枝条萌芽般激出隐隐痒意,酥人骨骼。
偏她见了几颗血珠后就慌了神,意识不到贺凤影手背的皮肉伤有多轻微,还紧张地小声道:“凤影,拜托你忍一忍疼吧,等父皇走了我就给你上药。”
贺凤影瞧着她颤动不停的睫羽,心生无奈。
要做戏害李玉蟾,自然得受点伤才能说得过去,为了得到回报,他不会吝惜付出以伤换伤的代价。
实际上如果不是李桐枝当时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站在他身后,他大概就容着李玉蟾重重扎伤他靠近心口的肩膀,为拔剑自卫找到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了。
偏在极大程度弱化计划后,这一道浅得能在短时间结痂的伤口还是令她紧张不已。
明明在最初时,他就告诉过她,自己对痛感迟钝,怎么她一见他受伤就全忘记了。
贺凤影现在可以提醒她记起。
可浸在她关切目光中的滋味太美好,尤其这段时日一直惦念着她却见不上面,他私心里不禁想要多享受一会儿。
因此即便尝试着张开口解释,也什么都没说出来,顺从自私心理,仅是低低“嗯”了一声。
可惜没能享受多久。
二人的融洽氛围因插入皇上的话戛然而止:“小九,昭华说你这些年常受李玉蟾的欺负,你来说说如何处置她吧。”
他像是忽然想起几日前李昭华进宫与他的交流,决定把裁决的权利让渡给李桐枝。
皇上仿佛叫陌生人般连名带姓地称呼李玉蟾,又不对手段加以限制,意味着当下无论李桐枝提出什么,都能得到他允准。
考虑到受害者得到报复的机会,通常都是尽可能最大程度发泄不满,他饶有兴致地等待她的回答。
贺凤影的心却咯噔一下坠底,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性情宽和柔善的小姑娘根本想不到什么行之有效的惩罚。
果然,李桐枝即便在皇上的暗示下明白自己提出什么都能实现,也只是踟蹰道:“那……那能下令让八皇姐再也不要来找我了吗,我不想见她了……”
这是她自小到大的期许,并非报复,只要八皇姐不要再来欺负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仅此而已?”皇上高高扬眉,以为她是要由浅入深,罗列更多要求,可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下文,不禁流露出困惑。
李桐枝看出父皇似乎不太满意,眼波盈动,犹犹豫豫地问道:“还要说什么吗?”
皇上唇线紧紧抿起,瞧向她的眼神,古怪得像是瞧见什么未见过的珍稀小动物般。
据他了解,他的其他庶出子女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好的能帮一帮李昭华,坏的则成日想着争宠夺权,尽生麻烦。
怎么到李桐枝这儿,像是变了个品种。
具备生杀权力的令牌都给出去了,她不想着怎么发挥令牌的效用,就单是拎起令牌当石子似的往人身上轻轻一砸是吧。
甚至都砸不出个响来。
然而不等他对这个简单的方案发表意见,李玉蟾倒第一个跳出来提反对了:“父皇,你要罚我且罢,凭什么让李桐枝那个小贱人定主意!”
李玉蟾虽然心知自己在父皇心中地位远远不及大皇姐,但总认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其他皇嗣中有一份特殊在。
即便违背皇后的禁足命令,要被惩罚,也该由她父皇定罚,轮不到她最看不上的李桐枝说话。
“哦,对,昭华让我如果得到机会,也分辩一下当年事。”
皇上听她恶言,想起她与李桐枝的矛盾根由,语气淡淡地道:“听说你一直传许才人是使手段上位,仿佛很了解原委,那你说说吧,她一个大衍官话都说不标准的异族宫女使了什么手段。”
李玉蟾的确认为自己了解当年事的原委。
憋着满心委屈,道:“我母妃同我说了,是我刚出生那阵,这小贱人的娘给您喂了下药的酒,一朝得幸怀上了公主,才晋为才人。”
“她还同你说什么了?”
李玉蟾以为得到机会倾诉过往,可以唤起父皇对自己母女的怜惜之情。
因而眼含热泪道:“父皇难道忘了当年微服私访遇到我母妃一见钟情的事儿吗?您为了她区区一个商户女,放弃纳其他世家女,甚至从此不再选秀,如果不是许才人那个贱人阴谋,我会是您珍爱如月华的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