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清楚作为颜料的矿石昂贵,所以她立刻摇头不接受。
小姑娘谎言说她作画仅会用母亲留下的画材,言即便贺凤影买来她也不会碰,白花这份冤枉钱,她甚至会很生气。
毕竟她不清楚他在直属于皇上的枭羽卫中有足享富贵的俸银。
她以为他得到的一切都是蒙受父荫,并不稳定。
虽然当下得宠御前,她父皇时不时会行赏赐,但没有正经的官职,便没有月俸,难以存下积蓄。
李桐并可不希望他挪用大笔忠义侯府的钱财,全花在她身上。
在这件事上,她很坚持,任他怎么劝解都无用。
贺凤影无奈,除开带进宫的吃食糕点外,只能为她谋些她不了解、看上去价值不高的东西作为礼物,当面时哄她说不贵。
就比如赠予她的雪团奶猫,没有一丝杂色又是乖巧亲人的品性,是他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她问起时,他却言是花费五两银子买来的小宠。
“霜白替她递了所需画材的单子来,我尽满足了。”
李昭华摩挲着手里一条凤眼菩提手串,每颗佛珠都已盘得颜色鲜妍。
她微蹙起眉,道:“可画材是我该给予的支持。若谈我应如何谢她帮助,一时倒没个准主意。贺小侯爷既了解九妹,不如你来给我个建议?”
“殿下问我?”贺凤影一扬眉。
他善谋人心,最知如何尽可能博取利益,因李昭华没有将回报圈定在实物上,毫不客气地答说:“那请殿下往后不要辜负桐枝称你一声大皇姐。”
李昭华哑然失笑:“失算了,你小子竟讨我的承诺,当真贪婪。罢了,桐枝的确合我心意,我应下了。”
她将凤眼菩提手串放下,不甚在意地搭在笔筒上,道:“既然要正经将她视作皇妹,那就把冲动暴躁的八妹从她身边调开吧。”
*
李桐枝并不知他们的对话和计划。
虽然与贺凤影整整十二日不见,算是久别,但她接下绘画的差事,每日都来到六皇姐宫中。
在愉快地画画之余,同皇姐聊天,日子过得很充实。
兼有自己如皇姐所说,不与贺凤影见面就不再每夜噩梦,虽然心中不时对贺凤影萦起淡淡的思念,但心情一日好过一日。
尤其她与六皇姐的关系越渐亲近。
李桐枝辨出皇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只是表色,真实的她其实有问必答,甚至有求必应。
熟悉后更是能在生活各处感受到皇姐无微不至的细致体贴,说笑交谈都很轻松——全然不是传言中毫无情绪的泥人塑偶。
偶一次,不小心把这听来的形容向李霜白说漏嘴,小姑娘怕惹皇姐不快,慌忙补救说:“即便是泥人塑偶,六皇姐也一定是端坐莲花宝座上的菩萨。”
宫人对自己的描述,李霜白有所耳闻,不曾上心过。
听李桐枝真心实意称这一声菩萨,却是被茶水呛得咳嗽好几声,面颊憋得通红。
好不容易平复喘息,不由嗤笑道:“这评价倒稀罕,只是我没有救济旁人的好心,自私自利得很,可不要人来拜我求我。”
想到她这么评价自己的来由,李霜白一五一十道出心路历程:“大皇姐来那一回,我是看不惯八妹,嫌她吵,并非想要帮你。后来八妹带你闯我的宫室,我愿助你也是因你受罪缘由在我,是我亏欠在先,需得弥补。”
语罢,见李桐枝微鼓起粉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本平铺直叙的语气放柔和:“九妹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是觉得... ...”李桐枝不太擅长否定人,一开始语气踟蹰。
受她眼神鼓励,才把话说流畅:“我是觉得无论皇姐怎么想的,行动上都是帮了我,我就该感激你。
况且,皇姐本来就是好人呐。之前抄录出余老先生的书册,明人道理。现在又在为百姓编撰草药图鉴,医人病症。哪里自私自利了?”
李霜白愣了愣。
李桐枝眼波潋滟澄澈,倒令她的话答不出口。
前言不论,她会抄录、编纂书册和图鉴,仅仅是看清了局势。
她明晰即便五个兄弟和他们的母妃加起来,在父皇心中也抵不过大皇姐和皇后十分之一。
且大皇姐的能力和心志远胜过其他愚蠢争权的兄弟。
李霜白判断那张素来由皇子占据的龙椅,下一任主人必是一位女皇。
这是更多出自于私心的判断——她希望大皇姐继位。
因为身为公主的她具备超过自己身份的野心。
她向往有朝一日,能同她敬仰的外曾祖父一样,担起宰相之职。
李霜白饱览书籍,不辍学习,自负自己的文采和见识不弱于朝堂上任何一位官员。
难就难在性别上。
会任用女官的皇帝只有女皇。
为了自己的抱负有实现的可能,她放弃也许会绊住自己脚步的婚姻。
不惜豪赌一切,站队大皇姐,不遗余力地助益大皇姐实现所有想法。
至今为止,因她特立独行,言她性情孤僻冷淡的蜚语流言很多,来说她是个好人的却仅李桐枝一个。
李霜白心中泛起古怪的新奇,有些难为情地后仰靠向榻上软枕。
目光不好再与皇妹对视,移开后落在虚无处,她尴尬道:“你觉得好的主意都是大皇姐拿的,了不起的也是她,你要赞就赞她吧。”
小姑娘听出她情绪上的变化,可不能完全明了缘由。
削葱般纤细的手指迟疑地扣在她落于桌面的衣袖袖摆,轻声问道:“皇姐,我哪里说错,惹你生气了吗?”
李霜白瞧向她。
观她瑰色唇瓣抿起,心中大概开始措辞道歉,只好扶额叹息否认:“不是,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
自己追随的大皇姐贤明,自己帮她行事,分得些荣光也是自然。
就是没想到,较之辞藻华美的恭维话,皇妹一句简单却真诚的赞语更加触动心弦。
怕继续深入聊这个话题,引来皇妹说更多会令自己难堪的话语,李霜白生硬地调开话题:“我虽然还没能见上顾侍郎女儿,但是使人打听了些相关她的事。”
李桐枝的心忽然被提溜起。
静默片刻,涩声道:“皇姐你说吧,我准备好听了。”
“顾家多是侍郎夫人赴宴,顾小姐不常参与贵女的社交,相关她的消息寥寥。不过你那画上女子负手持剑,我听闻顾侍郎在文臣中的确算剑术好的,年轻时还有个诨名唤十四州,取典在一剑霜寒十四州。”
李霜白娓娓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言出。
若换作从前的她,讲明听来的所有消息后便该停止,不会多作评价。
偏现在见李桐枝脸上的血色消退,心尖上的嫩肉仿佛被小虫噬咬几口。
李霜白下意识宽慰道:“顾侍郎是顾侍郎,我听说顾小姐出生前,他就进入礼部,多半忙于繁杂事务,没有时间将剑术传授女儿。何况你画上女子笑得开朗明媚,顾小姐如果真的性情外向,不该贫于社交,你想想是不是?”
“嗯。”李桐枝声音细微地应了声,可蹙起的秀眉仍然没有舒展。
李霜白心生懊恼,后悔自己在明知这消息不利的情况下,还把消息说出口。
为转移话题招李桐枝心慌,这笔账大亏。
若得多日安宁的皇妹因此重新续起噩梦,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为了弥补,她只好放软声,道:“你别胡思乱想,距离春闱结束也就两日了。我已给顾侍郎府下了拜帖,言明两日后会前去他府上见见顾小姐。是与不是,很快会有明确答案,无需你猜。”
“我知道了。”李桐枝勉强牵动唇角,反过来安慰她:“无妨的,皇姐为我打听消息,让我对坏结果有心理准备是好事。”
李霜白更后悔了。
第21章
惦念着顾小姐很有可能会剑术,即便李桐枝努力说服自己宽心,也连着两夜都躺在绣床上辗转难眠,直到被深沉的睡意裹挟才会失去意识。
幸而虽然难以入睡,但是没有做噩梦。
只是需要绘制的草药还没画完,早晨起来,需要忍下睡眠不足的难受,仍然去到六皇姐宫中。
为免皇姐发现自己没睡好而心愧,李桐枝细心地请枕琴用脂粉掩饰好自己眼下淡淡一圈乌青。
妆办完,对镜仔细照了照,觉得不会露出破绽,这才前往皇姐的宫室。
可惜李霜白记着自己失言,对她多有关注,没有错失她在倦意上涌时偷偷偏脸打了几个小哈欠。
卷翘的鸦色睫羽染上潮意,水灵灵的圆瞳与漏入室内的阳光相映,看起来亮晶晶的。
李霜白一时看得出神。
在宣纸上画好有止血功效的阴行草,搁置下画笔,小姑娘注意到皇姐看向自己的目光,不禁莞尔,露出个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明丽笑容,欣然道:“皇姐,我画完了。”
“嗯。”
李霜白被她唤回神,应了一声。
缓步行至李桐枝身前看了看画,然后她从袖中取出丝绢手帕,动作轻巧地拭去李桐枝柔软面颊上不知何时蹭上的一点墨迹。
她道:“我叮嘱侍女熬煮了牛乳,加了糖,桐枝既然困倦,不妨饮些牛乳,在我宫殿侧室小睡一会儿。”
李桐枝没想到还是被皇姐抓住自己犯困,面颊泛起霞色,乖巧点了头。
将小姑娘安顿好,目视着她安眠,李霜白走出侧室,匿入眼尾的浅浅笑意消失,向侍女问:“马车备好了吗?”
“马车早已等在宫外,殿下随时可以出发。”
李霜白颔首,整理了一下颈间斗篷的系带:“那便走吧。”
马车行驶向顾侍郎的府邸,车轮偶碾过地面的小石头,会稍稍颠簸一下。
车厢内,李霜白的唇线绷紧,眼中漠然没有感情。
与她关系较亲近的侍女试探性开口问道:“殿下抵达顾侍郎府邸后,若发现顾小姐真是惹九殿下不安的那个人,准备如何做?”
“向大皇姐禀报一声,请我外曾祖父寻个合适的外省按察使,与顾侍郎换换职位吧。反正都是正三品,顾侍郎能去地方为百姓办些实事,外官也能见见京都繁华,没什么不好的。”
李霜白微掀起马车帷裳,瞧着沿途来往行人和各色商铺,未仔细思考便给出答案。
想来是心中早就定下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