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小宝莫怕,你长得这样像阿娘,你阿父一定会喜欢你这副扮相的。”一个容貌尽毁的女人拉着身前的孩童,温声细语地吩咐着什么。
她的神态似乎是因为长年累月的折磨而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脸上还余有残妆,宣清靠她下颌残余的两三片蛟鳞勉强辨认出来她便是凌羲光的娘。
“你们二人,一会儿无论出了何事,都莫听,莫看,莫要打开这扇门。”一个容貌明艳,体态丰腴的女官站在宣清身侧嘱咐道。
羡鱼疯狂点头,宣清眨了眨眼,又听得屋内的女人对女官说:“娵訾,你过来一下,帮我给这孩子再簪两支花。”
名唤娵訾的女人面露难色,最后叹了口气,走进屋中。
她似乎很清楚女人想听什么话,便对女人说:“小少主今日真漂亮,很像您。”
“是,他长得与凌郎也像,眼睛最像。”女人发出堪称两声陷入爱怜般痴迷的笑声,抱着凌羲光看了又看。
宣清也从窗户缝中偷偷看了两眼。
与女人褴褛的衣装不同,凌羲光穿得华贵极了,一张稚嫩的脸上被敷了厚厚的白铅粉,打了朱红的胭脂与口脂,像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姑娘,漂亮到与他的年龄稍微有些不相称。
她们想做何事?
为何要将他打扮成这个模样?
宣清有些想不明白。
小小的凌羲光任由她们看了又看,脸上浮现出乖巧的笑意。
宣清看得心下一暖。
可下一刻,他仰着一张乖巧的笑脸,对两个女人祈求道:“阿娘,阿姆,小宝不想敷粉了——”
他余下的话音被女人用双手掐在喉咙眼里,尖利的长指甲陷入他薄薄的皮肉里,似乎很疼,眼泪水瞬间从他的眼眶滴落,将敷在脸上的铅粉融化,女人又赏了他一个重重的巴掌。
宣清跟羡鱼一直等到夜晚,女人才堪堪从屋内走出,而屋内的人已经没有任何声息了。
羡鱼问:“阿清,他、他是死了吗?”
宣清心下有些难过:“应该只是睡着了。”
一个极其俊美的男人从远处走过来,他似乎喝醉了,身形有些趔趄,宽大的衣袖摇晃不定,宣清发现他的瞳孔也是金色的,此时因为酒气的侵染变得暗淡下来。
“秋娘……”他盯着屋内阑珊的人影,口中喃喃道,“秋娘,你怎么变得令本君都害怕了?本君真怕哪一日不认识你,将你杀了该如何是好?”
屋内的人发出几声走路的响动,听起来有些迫切。
男人用脚踹开了门,一个身影便跑出来将他抱住,男人瞳孔一瞬间兴奋地睁大了。
宣清侧目过去看凌羲光,他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似乎在说阿父你终于回来了,可男人只是醉醺醺地揉了揉眼,满目柔情地瞧着他,嘴里念叨着秋娘。
尔后,他轻轻一笑,将“秋娘”打横抱进了屋内。
帐中银铃发出细微的声响。
宣清缓缓捂住了嘴,羡鱼更是惊惧交加。
因为她们都清楚。
那个人不是秋娘,更不是别的与秋娘容貌十分相似的妃嫔。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儿子。
片刻后,帐中的人果然开始挣扎着求饶:“阿……阿父,我有些……呼吸不过来……呃!”
令她们有些意外的是,男人没有对凌羲光做那种事,他只是用两只大手,用堪称凌虐的力道,像掐死一只脆弱的猫犬一样掐着凌羲光的脖子,金色的瞳孔怒睁到极致,令他整个人都沾上了些癫狂的底色。
“我与秋娘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废物!!”
少年剧烈地挣扎,他的脸色涨成了猪肝紫,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拼命地反抗,他好像快被掐死了。
羡鱼很讨厌凌羲光,此时也有些看不过眼,她哽着个嗓子问:“阿清,他若死了,还、还算是我们杀的吗?”
“可他若不死,下一次,沙漏或许还会加快。”宣清也很难过,对上羡鱼的眼神,蹙眉答道。
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出声,直到屋内的动静渐渐停歇,榻上那个努力反抗的影子此刻只能发出细微的呜咽。
宣清心中十分纠结,手指也不自觉地绞在一块,她回想起方才少年乖巧的笑,见到父亲时欣喜的眼神,自己的心好像也被那个男人狠狠地掐住似的。
她好像……更难过了。
她深深地呼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迫使自己不去听,可今日似乎格外冷寂,就连吐息变得颤抖起来,屋内的声响也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办……
怎么办?
“阿父,好疼……咳咳!”
少年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见一回阿父,而阿父只想杀了他。
最后一刻,宣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艰难地往前走了两步,沉默着将手放在嘴唇两侧,肺腑吸满了气,张开嘴大喊:“来人——快来人呐——房子着火了!!”
片刻之后,周围的侍卫与女官都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混乱,宣清假意碰到了烛台,火光一瞬间便从窗边蔓延至整个屋内。
容貌俊美的男人破门而出,面色阴沉如水。
沙漏再次加快,预示着场景又要开始变化。
宣清最后回头看了眼屋内。
被打扮得漂亮又精致的少年魔君躺在熊熊燃烧的床上毫无反应,脖子上的掐痕分外显目。
他涣散的瞳孔缓缓转动,最终,那无神的视线定格在宣清的脸上。
她是谁呢?
少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