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手中接下玉家产业已有两年时间,玉容卿搞事业行善事,对于弱者尤其同情,常常资助穷秀才、关爱鳏寡孤独。
眼见李沅美如画却被人按在地上没有尊严,她都要心疼死了,分明暗自下定决心要跟他保持距离,却管不住自己这颗喜欢多管闲事的心。
三个护卫控制住李沅,另外三个被打的鼻青脸肿,坐在一旁安静等高大夫抹药。高大夫是玉府的家医,府里人有什么小病小灾都找他,眼下也被请来给李沅看病。
被治住的李沅半边身子贴在地面上,年过半百的高大夫蹲在地上细细看过后起身对玉容卿道:“是梦游症。”
梦游?众人皆震惊。
你家梦游这么能打?
高大夫懒得解释,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加夜班,给护卫们一瓶跌打酒又托小梨去他的院里抓了药来,递给玉容卿。
“这些药,每日睡前取一勺煮开,喝了可缓解症状。”
玉容卿接过药包,“麻烦您了,都这么晚了还请您出来,改日我一定请您去吃酒。”说罢,玉容卿让两个护卫陪着高大夫回房。
夜色太深,玉容卿禀退了一屋子的护卫,只留下小梨帮她煮药,自己再次扶着李沅回到床边,让他坐到床上,他此时也恢复了神智,看到玉容卿坐在自己身边,心中微动。
放眼望去,屋中摆件七扭八歪,李沅知道是自己又闯祸了,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给三姑娘添麻烦了。”
可不是麻烦嘛,黑眼圈都要出来了。小梨诽腹着,端着煮好的药要递给李沅,却被玉容卿半路接过去。
“小梨,你先回去休息吧。”玉容卿打发她回去,自己撑着睡眼给李沅喂药。
小梨知道自己拗不过小姐,填了炭火便出去了。
屋里只留下二人。
李沅看着她神态疲惫还硬装出精神的模样给他喂药,自己虽然手上还有力气,可私心作祟,乖乖张开嘴接受她的投喂,感受着玉容卿对他的在意。
他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在意了。
从前也有人这样关心他,却是为了杀他、害他、将他踩在脚下。李沅虽然记不起自己的从前,却能从梦中窥见过去的一些零散片段,也因为这些噩梦,“发疯”伤人。
李沅喝的很慢,厌恶汤药的苦味,也怕自己喝完了药,玉容卿便要离开了。
如果她能留在这里就好了。
李沅知道自己是在妄想,他身份不明还伤了她家的护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她都不能睡个好觉,玉容卿一定很讨厌他。
药碗见了底,李沅失落地低下头去,一旁的玉容卿起身离开,却没有走向门边,而是去桌子边倒了一杯水,自己喝了一杯又给李沅倒了一杯。
回到床边,把水杯递给他,“药挺苦的,喝点水漱漱口吧。”
“三姑娘……”李沅抬头看着她,心情复杂,双手接过温热的水杯,喝了一口暖到了心坎儿里,低声道了句“谢谢你”。
玉容卿困得厉害,听到他说谢谢,下意识回答:“没事,你休息吧。”手习惯性地摸上了美人的发顶,手下抚着那柔软的发丝,像是做梦一样,哄孩子似的。
从商之人常与外人打交道,玉容卿没少跟各色人等相处,并不死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死规矩,也常用摸头的方式安抚炸毛的莫竹,此刻睡意朦胧,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失礼。独留李沅为这亲密的接触心动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她刚起身要离开,便觉得手臂有点重,回头去看,是美人拉住了她的袖口。
他微微侧过脸,表情不自在,拉着玉容卿的袖子不让她走,轻声道:“在下……晚上独自一人难以入睡。”
啥?玉容卿听罢,红了半张脸。
能从美人口中听到这种不正经的话,玉容卿也算长见识了。
人是她救下的,她理应负责到底,可是□□也太不合适了,被爹娘知道她就死定了。虽然他长得好看,性格软软糯糯也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是,原则还是要守的。
还未等她开口拒绝,李沅又道:“在下习惯在床边放一把佩剑,如今遭难无处可寻,可否请三姑娘随便给个物件让在下放在床头定心。”
原来是求个镇邪的物件。
玉容卿松了一口气,摸索自己身上,出门匆忙,衣裳都没穿好,哪有什么像样的配饰能拿出手。
随后,她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手腕上带着红绳穿的两颗桃核,是娘亲在她小时候给她求来护身辟邪的。
这是她最珍视的物件,洗澡都不会摘下来,才不会送给别人。
脑袋里想的很好,身体却很诚实地摘了下来,玉容卿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戴了十八年的桃核已经放到李沅枕头上了,压到了他几缕发丝,红绳缠绕乌发,就好像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头发一样。
自己方才好像真的摸了他的头发……偶尔清醒过来,玉容卿觉得脸热了,暗自唾弃自己不争气的手,怎么能为了他一句话就把自己的护身符给交出去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性不坚定。
今天在这房中见到李沅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自己是见了仙人,魂儿都没了。
可是这仙人不会为她停留,迟早有一天会飞走的。她怎么能对他动感情呢,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得了她的桃核,李沅低头微笑,松了她的袖子,“谢谢三姑娘,你真好。”
他说她好……玉容卿咬着下唇,心中涌上来的喜悦都要掩藏不住了,她竟然被美人夸奖了,桃核送的真值。
桃核:终究是错付了。
嘴唇咬得痛了,玉容卿攥紧拳头压制自己悸动的心,理性告诉她不该为李沅动情,可她根本控制不住。光是看到他淡淡的微笑,自己就想跟着他一起笑,属于小姐的架子都快端不住了。
李沅拿着她的护身符,心中喜悦。一双琉璃色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却见玉容卿攥着拳头、表情隐忍,仿佛在忍着什么,目光也故意躲开他的脸。
她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吗?
自己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在人家屋檐下住着还要求她为自己做这做那,真是无礼又没分寸。
“这个……我明天就还给你。”李沅的情绪低落下去,慢慢躺进被窝里。
玉容卿只当他是困了,应了声“好”便转身离开。她若是再与美人共处一室,只怕心都要跳出来了。
踏过雪地回到房间,一天的忙碌让玉容卿在疲倦中沉睡过去。
挽风小院里,李沅躺在床上,手上摩挲着两颗圆润的桃核,渐渐入梦。
虽然失忆不记得过去的事,可自己的习惯是无法轻易忘记的,他记得自己睡前手上的触感,是冰冷的剑柄,睁开眼,手上只握着两颗用红绳穿起来的桃核。
玉容卿是他的恩人。
可她好像不太喜欢他,都不愿意正眼看他。
他该怎么办。
李沅该是第一次在睡前思考这样的问题,他想了很久都得不到答案,或许是从她身上得到了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关心与在意,他好想让玉容卿多关注他一点。
可她是这府里的小姐,自己不过是个失忆的陌生人,如何能再见到她。
李沅握紧了手上的红绳,第一次感受到了有缘无分的感觉。
——
年节将至,下过一场大雪,年味更浓,徐州的百姓们都在置办年货、走亲访友,玉家是大家族,府里来拜访的亲戚也多。
雪停后连着三天,七大姑八大姨挨个上门拜访送年货,寒暄祝福后每个人都要在玉容卿面前提上一嘴——三姑娘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玉容卿正当妙龄又主管家里的产业,有钱有颜,对待婚嫁便更加谨慎,加上平时忙着做生意,哪有空想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
“若是碰上合适的,自然会尽快办喜事。”玉容卿不排斥说亲,要是碰上合适的,就娶了。
对的,是娶不是嫁。
玉家家大业大,玉容卿作为少东家自然不会外嫁,所以,想找到合适又愿意入赘的男子,挺难的。
玉容卿应付着亲戚们的热情,端起杯子喝水的时候却发现今天换了茶具,手上的白玉杯白净温润,透着茶水的温度,温暖又轻盈。
她想起了李沅,自从莫竹休息好回来照顾李沅后,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事,也整整三天没有见到他了。
这样很好,就让她慢慢忘记。
不就是脸长得好看一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才没有对他念念不忘,才没有在晚上担心他睡不好觉,也没有让小梨给他送新衣裳。
她的生活没有任何不同。
玉容卿努力欺骗自己,但是她的种种奇怪表现都逃不过玉夫人的法眼。知女莫若母,玉夫人早就盯上了玉容卿,见她这几天松快下来却总是心不在焉,玉夫人很担心。
送走来访的亲戚,玉夫人推着玉容卿和小梨出去逛逛买点年货,顺便散散心。
待女儿出门,玉夫人便带着她的贴身侍女婉秋去院里散步。
三天前下的雪到今日都没有化干净,小路上的雪扫向两边,满院雪白印着几条灰色的石子路,唯有几丛冬青从雪中露出几点深绿。
婉秋扶着夫人慢慢走,随口道:“奴婢听说,小姐从北方押货回来那天,在城外捡了一个男人,如今正在挽风小院里养伤。”
救个人而已,容儿又不是第一次往家里带人了,也没必要每次都跟她和老爷说。玉夫人关心道:“养好了伤便早些送他回家,快过年了,也叫他们一家团聚。”
闻言,婉秋微皱眉头,“夫人,那个男人好像撞坏了脑袋,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就麻烦了,玉夫人叹了口气,“容儿这几天像是有心事,难道是被这事儿给闹的?她手上都没戴那辟邪的桃核,我心慌的很。”
婉秋安慰道:“许是小姐忘了戴,小姐心肠好人缘也好,不会有事的。”
谈话间,对面走来二人,是莫竹陪着一个陌生男子。
今天阳光和煦,莫竹便陪着李沅出来走走,总是闷在小院里伤怎么能好。结果出门没多久便碰上了夫人,莫竹忙上前行礼。
玉夫人免了他的礼,问询,“我听说容儿往府里带了个人,就是你吗?”
面前的夫人与玉容卿的眉眼有几分相似,李沅猜到她是玉夫人,俯身作揖,“在下李沅,见过夫人。”
他一身青衣端正有礼,俯身行礼优雅又乖巧,叫玉夫人心感亲切。
再看才发现这人长的不是一般的俊俏,肩宽腰细,乌发一半自然散开一半梳在后脑勺,清秀如林,身材高挑,放在整个徐州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第一印象不差,玉夫人也不为难他:“李公子不必多礼,好好养伤为重。”
李沅躬身道谢,袖口里滚出一个小东西,啪叽一声掉到地上,惹来其余三人的目光。他却没有察觉到不对,不慌不忙俯下身去将桃核捡起来。
那是玉容卿贴身戴了十八年的桃核,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在场的人都不淡定了,玉夫人更是变了脸色。
玉容卿虽然常与外人打交道却从不会失了分寸,又怎会将贴身物件借给一个男子。只有两个可能——玉容卿对这李沅有那个意思,送贴身物件定情;李沅对玉容卿心怀不轨,这桃核是他偷来的!
无论是因为什么,玉夫人都不能放任她的宝贝女儿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关系过密。
玉夫人正打算过了年节后给女儿议亲,城中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子可以让她挑选,怎么能在这紧要关头被人横插一脚。
为了容儿未来的优秀夫婿,玉夫人一改方才的和气,夺过李沅手上的桃核,道:“莫竹,城外庄子里安静人少,你送李公子去那里养伤吧。”
被夫人下命令的莫竹愣住了,城外庄子又偏又远,这不跟赶人出府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