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玉家是一方富商,玉家老爷玉富成年少经商,做到如今家业足费了他三十年光景,到现在吃穿不愁,生活却没有像想象的那么美满。
玉富成膝下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玉疆沉迷习武,十九岁那年随家中的武教头一起出走边疆从军,保家卫国,五年过去,不见回来。
二儿子玉白喜好诗词歌赋,鄙视家中与铜臭味儿有关的事业,十八岁那年与东齐第一女词人为爱私奔到北境看风雪,三年过去,不见回来。
可怜玉富成临到中年,半截身子都埋到土里了,千万家业却无人寄托。
“这两个小兔崽子,要是敢回来,看我不把他们的腿打断。”
在玉老爷的哀声叹气中,十五岁的小女儿举起手来,手上拿着账本递给爹爹,“女儿方才去书房,看爹爹漏了这本没查,便帮爹爹看过了。”
听闻女儿动了账本,玉富成心惊胆战,一边怨着“女儿家怎么能摸账本呢?”一边接过账本翻查起来。
细细将本子翻了个遍,玉富成露出一脸惊诧的表情。
“闺女啊,这都是你写的?”
账本里夹杂了许多附录的字条,盈亏多少,何处模糊何处缺账,一一记录在册。玉富成大致一看,竟然是分毫不差,看向小女儿的目光都和善了许多。
玉容卿不好意思的笑着,“女儿擅自动了爹爹的东西,希望爹爹不要见怪。”
哪里能见怪?玉恒高兴还来不及。
想想自己五十多岁的年纪,忙碌的生意压的他喘不过气,那两个狗儿子说离家出走就一个都不回来,是一点儿都指望不上,让他这么大年纪都没法享点清福。
还好,上天没有断绝他的希望。
他的小女儿,就是整个玉家的希望。
玉容卿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对经商很感兴趣,大哥哥在院子里打拳,二哥哥在走廊上念诗,唯有她偷偷趴在爹爹的书房外面听爹爹跟老板们交流从商之道。
她偷学一些后也曾对自己的小姐妹们炫耀,她们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纷纷笑她“女子哪能从商呢?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人言可畏,玉容卿便收敛了几年。
可如今爹爹年事已高,两位兄长又不在徐州,玉容卿不忍看家业旁落到两位不正经的叔伯家,只能借机向爹爹表露自己的能力。
得到爹爹的认可后,玉容卿在他身边又学习一年,终于在十六那年得到各位店老板的认可,成为了玉家少东家。
——
冬日风雪严寒。
漫天飘雪模糊视线,玉容卿身着貂裘骑在白马上,随护卫队一起押送一批上好的狐裘入徐州。
从北方运来的狐裘品质优,进价高,玉容卿亲自押送,是要守好最后一班岗。
距离徐州城还有段路,大路从树林中延伸到河旁,落雪的河畔还未冰冻,恍然间能看到点点雾气自水面上升起。玉容卿调转马头,带车队到河边,让疲惫的马儿们喝点水。
河水哗哗作响,眼前一片茫茫落雪,玉容卿定睛一看,河边竟有一个黑衣男人趴在岸边,半边身子都泡在冰冷的水里。
玉容卿心下一惊,叫了近侍莫竹与她一起去看。
下马走过去,莫竹抢先一步俯身将男人翻过来,看到他胸口的刀伤还在流血,耸耸鼻子,拉着玉容卿退后,劝道:“小姐别看了,此人怕是结了仇家,挨了一刀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不死也得残废,看了要沾晦气的。”
哪里来的歪理。玉容卿拨开他,俯下身探男人的鼻息,四周风雪不停,她伸出来的手很快就被冻凉,却能感受到男人微弱的鼻息。
还活着。
起身拍拍身上的雪,玉容卿唤两个护卫来把男人抬到拉货的马车里,让莫竹去照看。
莫竹出身江湖,最怕惹上仇怨,心有不愿,却不能违背小姐的命令,不情不愿地牵动缰绳退后去照顾那人。
感知到近侍的丝丝怨气,玉容卿跟过来安慰道:“总归是条人命,能救过来是积德行善,救不过来也能给他个体面的安葬,总不至于遗尸荒野,做个鬼魂都无处依附。”
莫竹点头,应和着:“小姐您宅心仁厚,这人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才碰上您。若是碰上我,一定看都不看一眼。”
玉容卿摇摇头,轻笑,“贫嘴。”
进城直奔布庄,眼看着狐裘入库,玉容卿才放心卸下担子,留了两个随从跟老板算账,其他护卫结束这趟运货,开始了他们的年节休假。
回到玉府,莫竹去安置那陌生男人,玉容卿脱了厚重的貂裘回房泡了个热水澡。
天上落雪不停,玉容卿洗去风尘后,叫来留在府中的贴身侍女小梨为她梳妆打扮,镜中的女子面若桃花,肤白貌美,因为刚刚泡的热水澡,面上泛着温润的红。
去爹娘的院子里道过平安后,玉容卿自觉无事,想起了被自己带回来的男人,不知道有没有救活。
来到待客的挽风小院,地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踩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发出咯咯的声响,颇有趣味。
走近屋子,手刚碰到门扉,便听到里头传出阵阵叫声,似是痛苦的呻、吟。
联想到奄奄一息的男人身受重伤,玉容卿下意识以为是爱闹的莫竹在欺负人家,忙推开门去阻止,入目竟是一个衣衫不整的长发美人被莫竹按在墙上。
那男人皮肤雪白,似乎是因为长时间的受凉,雪白中透着一点病态。洗过的长发被炭火烘干,又长又顺披散在肩上,长发遮掩下的脸庞没了初见时的污渍,又白又俊,俨然一个不染凡尘的仙人下凡。
宽松的白衫穿在他身上,腰带都没扎紧,衣领搭在肩上将落未落,整个人都被莫竹用蛮力按在墙上,半边脸压在冰冷的墙面上,眼睛紧挨着,看着可怜又叫人心疼。
“莫竹!”玉容卿喝住他。
小梨上前拉开莫竹,劝道:“莫竹你冷静一下,小姐要生气了。”
身后的人被拉开,美人的身子没了重心,柔柔弱弱,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玉容卿忙上前扶住了他孱弱的身子,“你没事吧?”
男人看着体弱纤瘦,玉容卿扶住他时却感受到了十足的分量,自己仅仅到他的肩膀高,柔顺的长发拂过她的面颊,带着皂荚的清香,叫她想起了春日微风。
真是个美人。
玉容卿在心底感叹一声,扶着人将他的衣裳拢好,遮住胸膛上被包扎好的刀伤。
靠在温暖柔软的身体上,鼻尖萦绕着花瓣的清香,男人无力的将身体压上去,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任玉容卿唤了许久也得不到他的回应。
这个莫竹,竟然趁着她不在欺负人。
“又搞事,我是不是惯着你了?!”玉容卿努力扶着高大的男人到床边躺下,坐在床边指着莫竹气道,“你干什么欺负他?”
莫竹很委屈,他可是有武德的人,怎么会对一个伤者出手。
从天而降一口黑锅,莫竹慌乱解释,“不是的,方才我刚给他包扎好伤口他就醒过来了,什么都没说上来就给了我一拳,我这是正当防卫。”说着还指向自己的脸,隐约有块红色印记。
“真的?”玉容卿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男人睡颜娴静,同仙人一般美好又俊俏,连手都是雪白滑嫩,不沾阳春水,看着像有钱人家的公子,难不成也像她一样有点防身的功夫
走到莫竹身边,伸手戳戳他脸上的红色印记,不出意外听到两声哀嚎,同进门前听到的声音一样。玉容卿心有决断,轻声道了句,“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莫竹受了委屈噘着嘴,“小姐要是心疼我,就让别人照顾他吧。此人来路不明,离近了怕会惹上祸端。”
可以理解,谨慎些总是好的。
玉容卿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你去休息吧,这趟押货你也没睡个好觉,我来照顾他便好。”
府里会武功的都不太会照顾人,派侍女来又怕被突然醒过来的男人给欺负,玉容卿儿时跟着大哥哥学过一点拳脚,防身足够,结束这趟押货,她也没有多少事要忙,直到过完年节,足够男人养好伤了。
扔了烫手山芋,莫竹刚松一口气便听自家小姐说要亲自照顾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他立马后悔了。自己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小姐惹麻烦啊。
一改方才的嫌弃嘴脸,莫竹和善地笑道:“小姐,还是我来照顾他吧,毕竟我是男人,照顾起来方便一些。”
玉容卿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只一天而已,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我再叫人去寻你。”
小姐总是过于好心。
莫竹感叹着,自己也被小姐精心照顾过,拗不过小姐的好意,莫竹退下了。
已经是午后,外头大雪不停,屋中烧旺了炭火才暖和起来。玉容卿看着躺在床上的美人,面容中透着些贵人的气质,也不知他为何遭了难,胸前这伤实在不轻,怕是要养一段日子了。
等他伤好了,自己帮他找到家人,也算结了人缘。若他没有家人,看他这身板这姿色,留下来给她做个伙计应该也不差。
在床边坐了一会,玉容卿打算好了一切。
从商两年多,十八岁的玉容卿脑袋里都是如何把玉家产业做大做强。至于其他的——好像还没开窍。
美人睡得安静,玉容卿不忍打扰,轻轻为他盖好被子,往炭盆里加好炭,打开一点窗户缝透气,临走时不忘把门锁上,怕男人醒了又发疯打人。收了钥匙,主仆离开小院。
晚些时候起了风,冷风吹着窗户咯吱咯吱作响,熟睡中的男人被声响所扰,微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眸浅若琉璃、明亮如月。
四下无人,他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房间,本能的想要回忆什么,脑袋却一阵刺痛,回想方才耳边的轻柔声音,停止了回忆,头痛才缓解一点。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李沅。
身上的衣物太累赘,李沅从床上坐起,拨开领口露出一边肩膀,身上负重减轻,这才觉得舒坦一些。
嘴里是苦的,好像喝过汤药,美人轻抚额头,被苦味冲得头晕,赤脚踩在地上,走到桌边想倒杯水喝,手上却力气不稳,温水倒了半杯洒了半杯。
温水入喉冲去苦味,头脑这才清醒一些,李沅抬起头看到外头风雪交加,不分昼夜,深知呆在屋里才是最佳选择,但是他潜意识认定不会有人会那样好心待他,只怕这温室暖被是陷阱。
胸前的伤不知是从何而来,李沅走动时胸口微痛,低头才察觉到自己受了伤,陌生处不能久留,他环视四周,打算逃出去。
去拉门时发现门被锁着,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若真是好心救人,又怎会锁着他。
绕到窗前,推开窗户,猛烈的冷风呼呼往屋里灌,李沅爬上窗台,手脚被吹得冰凉,一下子就失了力气向前倒去,却没摔到雪地上,反而听得“哎呦”一声。
他在风雪中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了女儿家柔软的身子上。
四周寒冷,唯有她身上是暖的。
突然被压倒,玉容卿揉揉摔痛的脑袋看向他,她水灵的眼睛忽闪忽闪,美人那如玉温润的脸庞近在咫尺,她只要微微抬头便能蹭到他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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