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这是你的《伊利亚特》。”当有人坐在他身边的时候,魅影才从沉思中惊醒 。
  “谢谢。”他说到,伸手接过那本全是卷页的旧书。
  以他的理解,既然对方是来还他书的,那么他接过来后对方就可以退下了。不过那个人不但没有退下,反而紧挨这他坐在了床板上。
  魅影:“……”
  他的沉默对王尔德的朋友来说非常正常。因为在声名鹊起,到处演讲之前,王尔德也曾是一名迎风洒泪,对月叹息,以希腊哲人般的缄默来彰显自我的文艺少年。
  他一伸胳膊勾住了“王尔德”的肩膀,大声笑道:“听说你揍了舍监?干得好!大家早就想收拾那只老猫了!”
  魅影低头,强忍着把他掀到地上的冲动。
  “哎呀,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呀,我那里还是一团乱。”他拍了一下老友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兄弟,明天就是毕业典礼前的最后一天了,学生会那些人搞了个有意思的节目,你来不来?”
  魅影翻了一下手里的《伊利亚特》。书虽然旧,里面却夹着好几张绘着鸢尾花和百合花的精致书签,书页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子,大都是些小诗和散文,赞美阿基琉斯赫克托尔。这本书的所有者显然深受浪漫主义的影响,花了大量的笔墨臆想阿基琉斯的俊美。
  看起来王尔德先生上一辈子的‘小问题’,从青春期就有了啊……
  “奥斯卡,你到底去不去?那可是个好地方,既有酒,又有女人,还不会把我们这些年轻人拒之门外。列侬的哥哥是那儿的熟客,他们家的马车会在天亮前把我们送回来,绝对安全!”
  ‘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用这种风格了,’魅影已经被这些小诗吸引。如果说他刚来的时候并不确定这位‘奥斯卡王尔德’是谁,那么现在已经百分百地肯定,他就是那位在1895年大出了一回风头的百合花先生。那时候,魅影早就继承了爵位,随心所欲地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第一次记住这个王尔德,还是在一份报纸的头版。上面刊印了描绘这个唯美主义的鼓吹者法庭受审的大幅插画,从报道的字里行间,他完全可以领会到撰文记者的兴奋之情。那一场审判简直就是盛大的狂欢,人们喜悦得就像围观一场火刑。
  讽刺的是,在不久前,这些人还争相传颂《莎乐美》的大成功。让他都在考虑是否订个包厢去看一场了。
  ‘这位先生绝不适合政治,’魅影想到:‘他喜欢大出风头,让人当靶子打。看来我必须去巴黎帮他安排一些事情了。’
  两个人见面后,反而没有什么深谈的机会,卡特先生需要一直应酬,魅影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学生,又没有行动自由。好在老王尔德离开前已经邀请卡特先生到家中小住,机会总是有的。
  “我们说定了,明天晚上八点,马车会在北墙外面等我们。啊,激情!激情在我心里燃烧!”身边喋喋不休的家伙握紧双拳喊了一声,又像野马驹一样欢快地跑了出去。
  卡特先生宣称自己是为了求医而来到爱尔兰的,这倒不完全是假话。从巴黎出发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左眼时常不适,看东西也像是隔了一层雾一样模糊。老王尔德是眼科和耳科方面的专家,比起法国不知底细的医生,他潜意识里更信任自己的父亲。虽然晚年总是闹出私生活的丑闻,威廉王尔德在医德方面还是有口皆碑的。即使见到了这张脸的真相,他也相信父亲绝不会把病人的隐私宣扬出去。他和魅影都不知道,这是因为这具身体没有鼻柱,无法阻挡灰尘和细菌,让他短而浅的鼻腔很容易感染,而且会影响到与鼻腔相连的眼窝。
  魅影上一世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没有遇到这个问题,他只是每年都要感冒而已。
  当他的眼睛在深感不适的时候,老管家艾伦会帮王尔德·卡顿谢绝访客,然后一边照顾他一边给他一些关于家族情况的补习,比如虽然卡特·德·里奥从六岁起就没有回过家,但是卡特夫人一直对外宣称自己的儿子身体虚弱在别庄疗养。这是一个很能忍的女人,即使生下畸形儿后被丈夫厌弃,孩子又离奇失踪,她还能利用卡特伯爵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时间把整个家族的财政抓在了手里,并且从未放弃寻找自己的儿子。现在卡特伯爵因为酒色过度已经病得下不了床,卡特夫人的时代指日可待了。
  “里奥,夫人现在非常辛苦,如果您能学会帮她分担一些事务,那就太好了。”管家诚恳地建议道。
  他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对王尔德来说,最大的目标就是帮助魅影·王尔德平稳地进入角色,融入他的家庭。为此,他已经决心常住都柏林疗养。之于巴黎那边,他考虑得很少。
  一直忙到夜幕降临,奥斯卡·卡佩才有时间追忆一下当年的毕业典礼。一切都平淡无奇,除了他熟识的一个男生不仅没有出现在毕业典礼上,后来也没有去原本申请好的新学校入学。
  “该死的!”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恶棍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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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是戒律严格的学校,学生私底下就越疯狂。
  在波尔托拉学校,‘恶棍派对’在学生间口耳相传,几乎已经成为一项老传统。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份参加的。如果一个学生收到了派对邀请,要么他是年级的实权派人物,要么他是实权派人物的跟班。还有一个可能——他本人就是当年派对的‘节目’。
  ‘恶棍派对’特别青睐那种形单影只,沉默寡言,却又让人不得不去注意的学生。这些人一旦失态,就特别有乐子。据说派对一开始的时候,男生们会一起喝酒,勾肩搭背,回忆往事,让那个‘节目’不会逃走。然后,等到酒至半酣,女人们都加入进来,恶作剧的时间开始,那个‘节目’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参加过这种派对的人都对派对内容津津乐道,但是却对‘节目’环节讳莫如深,包括‘节目’本人。即使之后停学或者终止学业,他们也不会向其他人说自己派对上的遭遇。
  王尔德上辈子也接受过‘邀请’,但是他哥哥早就警告过他有关毕业派对的事,所以他不但拒绝了,而且保证自己在派对开始前都呆在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后来第二天毕业典礼,他发现自己的朋友没有来的时候,那个阿希礼还对他吹了个口哨。
  这一切,现在的魅影当然不会知道。
  被王尔德的好友拖上马车的时候,魅影还在思考如何表现才能不让这些学生起疑。但是很快,那些男生的下流话就让他皱起了眉头。在歌剧院的时候,他听过很多脏话,但是这些孩子嘴里冒出来的那些词汇还是让他有用肥皂洗他们嘴巴的冲动。
  见他一个人正襟危坐,带头的阿希礼撞了撞自己死党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
  那个地方虽然偏僻,但是离同样在郊区的学校并不太远。当魅影走下马车的时候,他几乎立即背过身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肮脏的味道,像是呕吐物加上厚重的烟酒气味。在一堆七倒八歪的平房里,一栋三层的小楼分外显眼。在底层打过滚的魅影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你们来的真慢。”一个二十出头,脸色发黄的青年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对列侬说道。他身后跟着个瘦高个,倒是满脸笑容,可惜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鸦片的味道。
  “几位少爷要去一楼,二楼,还是三楼?”他殷勤地问道。
  “先给我们来点酒,再来几个会来事的妞,咱们一层一层上!”列侬的哥哥对瘦高个吩咐道:“我可是觉得这边好,专门介绍他们过来的,别丢了我的面子。”
  众人哄然叫好,争先恐后地往里拥,阿希礼突然怪腔怪调地说道:“奥斯卡,你怎么呆站在那儿呀?怕了?”
  魅影站在马车前,淡淡地说道:“你们玩,我要回去了。”
  “嘿,哟——咱们的王尔德先生怕了?我们可是以为你是条汉子,才叫你来的。”阿希礼的两个跟班一前一后的接近了他。开玩笑,一上来就让‘节目’跑了,大家怎么玩?
  “奥斯卡,我们难得有机会过来,就是看一看也好啊。”那个还他书的男生见他们僵持,劝解道:“你如果不喜欢这里,待会我陪你早点回去。”
  魅影挑眉看了看他,突然出腿,重重地蹬在一个跟班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