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休息了一周,许皓月回到学校,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罗俏。
罗俏眼睛一亮,小跑着来到校门口,上上下下打量着许皓月,语气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许皓月笑笑。
罗俏眉头舒展开来,又瞥了眼站在门外陆成舟,笑容瞬间变得微妙,揶揄道:“可不嘛?瞧瞧你家陆警官,走哪儿都跟着你,恨不得24小时贴身保护。”
许皓月回头望向陆成舟。
四目相对,两人都扬起了唇角,微笑不语。
恋爱的酸臭味啊……罗俏无言,默默咽下了这把狗粮。
“对了,你还回学校住吗?”罗俏挑挑眉,意有所指,“我看你都乐不思蜀了吧。”
许皓月想都没想:“回啊。”
陆成舟定期要去巡山,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她一个人住在镇上,上下班不方便,也不安全。
罗俏恍然:“难怪你买了那么多东西,床底下都堆满了。”
许皓月一愣,“我买了什么?”
罗俏也怔了下,反问:“不是你在网上买的吗?这几天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包裹,上面都写着你的名字,我代你签收了。屋子太小没地儿放,就堆你床底下了。”
听完这话,不光许皓月,连陆成舟都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几个人一起来到教师宿舍。放暑假前,许皓月就将枕头被褥收起来放进了衣柜,床板上只铺了一层报纸,现在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罗俏趴在地上,将床底的快递盒一件件取了出来,堆放在床上。
很快,大大小小的纸盒堆成了一座小山,许皓月粗略一数,有三十多个。
如罗俏所言,快递单上都写着许皓月的名字,但寄件方那一栏,要么写着奇奇怪怪的花名,一看就是瞎编的,要么是某某网店。
难怪罗俏会以为,这些都是许皓月网购的东西。
许皓月拿起最上面那个包裹,正要撕开胶带时,被陆成舟伸手拦住了。
“小心点。”他表情严肃,从她手里拿走包裹,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又在耳边晃了晃,“万一是什么危险品……”
许皓月不甚在意:“应该不会。现在快递公司都很规范的,危险物品不让寄。”
陆成舟沉吟片刻,拿起桌上的小刀,叮嘱道:“我来拆吧,你们站远点儿。”
气氛骤然紧张。连罗俏都感到一丝害怕,忍不住贴近许皓月,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问:“这里面都是什么啊?不会有危险吧?”
“应该没事。”许皓月嘴上安慰着,但还是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以防万一。
”哗啦“一声,胶带撕开,一团红绸布滚了出来,软塌塌落在地上。
许皓月捡起这块布料,双手举起,慢慢在眼前撑开。
这是一件女式唐装,红色绸缎底上烫着金色图纹,衣襟衣角还滚着金边,不过仔细一看,这衣服的布料劣质,做工也很粗糙,应该是淘宝上最廉价的那款。
“这是啥啊?”罗俏没见过这种东西,只觉得很诡异:这么俗气的衣服,应该不是许皓月自己买的吧?难道是别人送的?
在看到这件衣服的瞬间,陆成舟脸色骤然阴沉。
他拧着眉,撕开纸盒,取出里面的另一件东西——
一张遗照,许皓月的脸上被人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叉,还写着三个字:“去死吧!”
陆成舟气得急火攻心,把相框往墙上一砸,粗暴地扯出里头的黑白照片,撕了个粉碎。
饶是罗俏反应再迟钝,此刻也猜到了这寄包裹的人是什么居心。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自己居然跟装着寿衣和遗照的包裹共处一室好几天,晚上睡觉时,怎么没觉得瘆得慌。
旁观者都吓得不轻,许皓月这个当事人,居然一点儿反应没有,脸色平静得近乎淡漠。
她扫了一眼床上的包裹,催促陆成舟:“继续拆啊。”
“拆个屁!”陆成舟把小刀一扔,从她手里扯过寿衣,胡乱塞进盒子里,“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一把火烧个干净。”
许皓月牵起唇角扯了个笑,蹲下身,慢悠悠捡起小刀。
“别人的一片心意,怎么能不看一眼呢?”
她划开一个包裹,掏出里面的东西,扫了一眼——一块白布,上面用红色液体写了四个大字:“杀人偿命”。
她冷冷嗤笑一身,把包裹随手一扔,又捡起一个新的。
要说这届网友,还挺有创意,除了寄遗照、寿衣、纸钱、针扎的玩偶之类的物品来诅咒她,还寄来了许多肮脏龌龊的东西来膈应她,比如一条黏糊糊的内裤,一堆常年不洗味道酸爽的臭袜子,一盒死透了的美洲大蠊,又名南方飞天大蟑螂……
连罗俏看了都连连爆粗口,更不用说陆成舟了,他脸色臭得几乎要提刀砍人。
拆包裹变成了一场冒险,每个里头都藏着惊吓,还不带重样的,五花八门,别出心裁。
许皓月拆得提心吊胆,又大开眼界。有的东西确实挺有意思的,比如一坨仿真的粑粑,那网友估计想寄坨新鲜热乎的,无奈快递员不许,只能寄来赝品恶心人。
许皓月看着这个玩意儿,突然想到自己的学生。这群小屁孩,要是在自己课桌里摸到这东西,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罗俏扭头瞪着许皓月,表情又惊诧又担忧,忍不住拿手去探她的额头。
“你没事吧?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都快吓死了!”
许皓月拂开她的手,淡淡一笑:“没事。”
“真没事?”罗俏一脸狐疑。
她怎么看都觉得许皓月是在强颜欢笑,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许皓月抿了抿唇,“四年前我就经历过这些事。那时候我还在学校,那些网友在我的寝室楼下摆了一排花圈,在我上课的教室里洒纸钱,举着大喇叭骂我是杀人犯……”她垂眸,淡淡扫了一眼包裹,自嘲一笑,“跟那些恶心事一对比,这些,呵呵,都是小儿科。”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陆成舟却听得浑身发冷,心口一阵紧缩抽痛。
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真想紧紧抱住许皓月,告诉她别怕,别哭,别难过,只要有他在,这世上再没有人敢伤害她分毫。
他当宝贝一样疼惜的姑娘,怎么能允许那些丑恶的小人,用如此阴险的方式攻击侮辱。
回忆起往事,许皓月怔怔失笑:“说实话,我还挺佩服这群网友的,能想出这么多损招儿,不过,他们也就这点本事。要真的这么义愤填膺,侠肝义胆,怎么不敢当面找我对质呢?”
陆成舟闻言,眸色一动,蹙眉盯着她,眼里满是疼惜和担忧。
“阿许,万一他们真的来找你呢?这段时间,你还是住我那里吧,那个地址至少没有在网上曝光。你再多请几天假,李校长会理解的。”
许皓月带着几分赌气,拒绝了他:“不要!”
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倒是这些网友,只敢躲在阴暗处,像见不得光的蟑螂。
她得想个法子,好好治治这群闲出屁来的人。
“有快递单号,应该能查出寄件人是谁吧?”许皓月举起一个包裹,问陆成舟。
陆成舟嗯了一声,“现在寄件都要实名,要查的话很容易。有的包裹是直接在网上下单寄过来的,我们可以找到这些网店,调出买家信息。”
“查到之后呢?”
“警方会视情节严重,对这些人进行处罚。不过……”陆成舟垂眸扫了眼被拆得乱七八糟的包裹,思忖片刻,语气沉了下来,“这些东西没有造成实际的危害,只是在精神上进行羞辱和恐吓,所以,就算警方找到寄件人,也只会进行口头上的警告或罚款。”
许皓月撇了撇嘴。
警告或罚款?那多没劲啊。
她寻思着,既然合法的途径不够解恨,那就耍点小手段,在法律边缘试探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看我的。”许皓月勾唇一笑,冲陆成舟眨了眨眼。
陆成舟额头青筋一跳,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提醒她:“别太过火。”
“放心。”许皓月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笑容志得意满。
当天晚上,许皓月给季铭打了个电话。
听她说完前因后果,季铭顿时怒火中烧,拍着胸脯向她保证:“不就是调查几个人吗?包在哥身上。你放心,我保证把他们全家查个底朝天,连昨天吃的什么都给你挖出来。”
许皓月忍不住笑了,“哥,干坏事果然还得靠你。”
季铭啧了一声,纠正她:“怎么叫干坏事呢?你是有仇必报,我是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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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某大学的宿舍里,一个大三女生拆开刚刚收到的快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纸盒里赫然陈列着一张遗照,里面的人正是她自己,上面用红笔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真名和微博id,还有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像是在扬武扬威——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在某群租房里,门铃声响起,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暂停了电脑上的游戏,打开门,从快递小哥手里接过写着自己名字的包裹。
他有些茫然,拆开一看,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纸盒从手中抖落,死蟑螂洒了一地。
在一栋老旧的单元房里,一对中年夫妇在茶几上打开包裹,从里头拎出一条半旧的女士内裤。两人面面相觑,神色震惊。
恰在此时,他们的女儿推开房门,看到这条熟悉的内裤去而复返,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如遭雷劈。
……
与此同时,许皓月又干了几件大事。
她在微博上注册了个新账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发表了一篇长文,详细讲述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并针对网友们的控诉,逐条进行解释或反驳。
一时间,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词条——“清大驴友害死救援警察”又冲上热搜。
大批网友涌入她的微博底下,或谩骂,或斥责,或诅咒,偶尔有几条鼓励的微博,许皓月照单全收,心如止水。
看到粉丝数量不断增长,阅读量也直线上升,许皓月干了第二件大事——她图文并茂地介绍了清源小学的受灾情况,然后向网友发起募捐。
这下,网友又炸开了锅。
有人自诩预言家:“看吧,果然是为了捞钱!”
有人指责她是营销号:“炒作呗,这么着急流量变现,捞钱的嘴脸也太难看了!”
有人假意惋惜:“好好一个清大学生,怎么尽整这些歪门邪道?”
有人自以为看透一切:“清大毕业的,老老实实找份工作,每个月也才一万多,哪有当网红赚得多啊?说不定她去支教,就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脚下铺路呢。”
尽管大部分评论是质疑和谩骂,但也有不少网友被许皓月诚恳的话语打动,再看到照片中坍塌残破的教学楼,顿生恻隐之心,纷纷解囊相助,五块、十块、几十块,甚至上百……
这一招效果奇好,没几天,二十万元的募捐指标就完成了,许皓月喜滋滋地向大家道谢,然后关闭了捐款通道。
第二天,许皓月找到李校长,递给她一张卡:“这里头的钱,足够重建一栋教学楼了。”
李校长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她自掏腰包,正要拒绝,就听见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不是我的钱,是广大网友的心意。你要是不收,就一个个退回去吧。”
李校长,一个至今仍在用老式功能机的人,哪懂许皓月在网上搞的这一套组合拳。
她犹豫再三,实在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只好惴惴地收下了银行卡。
一场腥风血雨的网暴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虽然在许皓月的微博里,仍有不少网友每天按时打卡,亲切地问候她祖宗,但许皓月并不在意。
她有了新的任务——每天发几条微博,汇报教学楼的建造进展,再附上账单明细,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笔花销,以及剩余金额,数字精确到几角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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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这学期已经过半了。
由于学校地处半山腰,所有建材都得从山脚一车车拖运上来,所以教学楼的建造速度比想象中要缓慢。
这段时间,清源小学的师生只好在附近村民的家中上课。
这天傍晚,许皓月正在给二年级的学生上课。
他们所在的这栋二层小楼,已经有三十多年的房龄,屋内外装修极其简陋,户主常年在外,房屋疏于维护,墙壁都裂开了,窗户破了几个大洞,呼呼地往里面灌着风。
已是深秋,昼夜温差大,凛冽的风夹杂着夜的寒意,一个劲儿地往衣领里钻。
许皓月看着屋子里冻得瑟缩的学生,心里忍不住发愁。
要是到了冬天,教学楼还没修好,她跟学生们就得围着篝火上课了,这画面,想想就觉得心酸。
借村民的房子上课还有个坏处,就是经常会被围观。
这些村民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趴在窗台,一边嗑瓜子,一边像看戏一样观课,不时还点评几句,也不管听不听得懂。
许皓月教的是英语,本以为村民对此不感兴趣,但没想到,每次上课,窗口都趴着一群脑袋,男女老少都有。
一开始,她以为这些村民也想学英语,还挺感动,渐渐地就发现不对劲,这些人根本不是来听课的,而是来……看她的。
而且个个目光不善,还总是趁她转身时,对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声音之大,毫不避讳。
许皓月隐约听到一个名字——“雷志河”,便什么都懂了。
虽然雷家姐弟想让她社会性死亡的计划并未成功,她没有被同事排挤,也没有被学生厌恶,甚至网络暴力也没有伤及她分毫,但周围环境的压力却无处不在。
在她又一次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听见嗖地一声,什么东西击中了她的肩,砸得她身子向前一晃。
紧接着,一颗鹅卵石骨碌碌滚到地上。
她飞快地回头,怒目圆瞪,目光缓缓扫过窗外的每一张脸。
他们的表情都是冷冰冰的,眼里充满了戾气。
许皓月突然想起李校长说过的话:“用钱来收买人心,当然容易,谁不喜欢钱啊?难的是以心换心。”
呵呵,以心换心……
她只想冷笑。
跟这群人“以心换心”,有什么意义?
就在她打算放弃寻找真凶时,靠窗的一个小男孩冲到她面前,捡起地上的鹅卵石,转身朝着窗户,恶狠狠地扔了回去。
“哎哟——!!”
一个中年妇人捂着脸,指尖溢出一声哀嚎,伴随着愤怒的叫骂:“林家浩!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打我?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你阿妈告状,让她狠狠揍你一顿!”
小男孩怒瞪着这女人,脸上毫无惧色,大声喊:“是你先拿石头砸许老师的!”
女人叉着腰尖声叫骂:“我砸了她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许老师是什么好人啊?要放在过去,这种女人早就被石头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