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抵抗。
叶斐此时已隐约意识到了,她抵抗不了耀扬,从遇到他开始便是如此。
或者,是因为她根本不想抵抗。
他仿佛猎猎作响的自由旗旛,又好像是吹奏着追求真正自我的魔笛手,让她心甘情愿地亦步亦趋。
可她的父母,会允许她如此走远,走去大洋彼岸么?
“我们当然不同意!Faye你在开什么玩笑?!”
Anthony Falcone与叶宜庄,怎么也料想不到,他们从来贴心的宝贝女儿会在她毕业典礼的前一天,给他们这样一个“惊喜”。原本庆祝的家庭晚餐,立刻变成了紧急家庭会议,
“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的。就当我是去gap一下。中间也可以好好想想自己未来要做什么。”叶斐尝试着偷换概念。
“你想gap一下当然可以。但你不认为这个决定太草率了吗?还有你的那个什么……partner。你真的了解他吗?”Anthony Falcone的语气仍然平和,只是他紧握的双手指节勃突,暴露了底里的焦燥。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叶斐咬着唇,因为没有底气,音调骤低,“而且这件事的重点不是他,而是我,是我想去香港。”
“可你去那里做什么呢?如果是学习物流行业,你直接去Simon的公司工作不就行了么?”妈妈叶宜庄立刻反驳。
“那才不一样!”
“Faye,亲爱的,我们并不是想限制你。”Anthony略微倾身向前,刻意柔声道,“做什么行业都没关系。如果你想要学着经营一家公司,你可以跟着我学习。或者,去Jason身边也可以呀!为什么一定要去香港呢?这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叶斐倒是庆幸堂兄Jason Falcone此时在意大利出差,若他此时在这里,估计房顶也要掀了。即便如此,情况也与她之前的预计别无二致,她的父母神态严肃,态度坚决。叶斐原本准备了一大长篇说辞,此时却突然不想说了。
他们似乎是理所应当如此的态度,让她原本的心虚、愧疚渐渐消散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愤郁取而代之。
“我还记得你们上次这样一起坐着跟我说话。”叶斐直视着她的父母,平声道,“你们对我说,你们要分开生活了。这并不是因为你们不爱我。甚至并不意味着你们彼此不再相爱。你们只是决定要走不同的人生道路,因此不能再同行了。”
Anthony与叶宜庄闻言一愣,没想到叶斐会突然提起他们离婚的事。
“我明白,虽然你们是我的父母,但你们也有自己生活,有自己想做的事。我理解了,接受了。因为我希望你们能过得开心。所以现在,我并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我只是希望你们能给予我相同的理解。难道你们不想我也能过得开心吗?”
叶斐的语气如此平静,可她说出的话却无异于毫无症状就落下来的原子弹。Anthony与叶宜庄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只有番茄、羊奶酪、罗勒和刺山柑混合而成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着。
“真是奇怪了!圣诞节的时候她还一点也没提要去香港。”
Anthony Falcone与叶宜庄回了主卧,坐在飘窗上。
这一方小天地曾是他们夫妇俩的秘密花园。那时Anthony因不听家里安排,去读了哲学而非法律,又执意与中德混血的叶宜庄结婚,被断了经济来源,仅靠作助教抵博士学费,再匿名写些蹩脚的科幻情色小说贴补日用。叶宜庄刚毕业,在南区法院作书记员,一份薪水养他们两人的衣食住行,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冬天只在睡前开一小时暖气;夏天的时候舍不得开冷气,8月酷热的晚上,他们坐在消防楼梯上吃披萨店关门前处理的冷披萨。多年以后,两人分道扬镳。叶宜庄带着女儿重返纽约,却还是选择住回了这间位于布鲁克林的公寓,甚至后来干脆买了下来。
“还有她说的那个partner,我有种直觉,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Anthony眉头紧锁,“她说是去年读暑校时认识的。她与你提过么?”
叶斐坚决的态度里有着不能再鲜明的对抗意味,她之前从未如此过。这怎能不让他警惕。
“没有呀。之前她完全没提过。”历来暑假叶斐都不在纽约,叶宜庄只作寻常,此前并未留意。
Anthony闻此,微抿嘴角:“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么?虽然她平时住宿舍,但你们时常能见,我以为你会发现些端倪。”
隐约的埋怨,叶宜庄听得分明,却无言可为自己辩驳,只得点了支好彩香烟。
叶宜庄素日工作起来简直不是一个“忙”字可以形容。生活上,反倒是叶斐照顾她这个做母亲的比较多——叶斐每周至少回家一次,买日用、做家务、送干洗,临走再用叁明治、炖菜和水果沙拉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叶斐的学业从不用她操心,也从不给她惹麻烦。时长日久,她竟有些忘了要关心自己这个女儿的日常生活。
她的Faye把她自己照顾的很好啊!叶宜庄不时骄傲地这样想。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突发事件,叶宜庄不仅心虚,更是愧疚的。
前妻的沉默让Anthony心中更添郁闷,正要再抱怨她几句,却见叶宜庄将抽了一半的烟递给他。
“很抱歉。是我对Faye关心不够。”叶宜庄诚恳道,“你觉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Anthony看着那支烟,似是叹了口气,到底接了过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真没想到她会……提起你我分开的事。”
的确,这么多年来,叶斐从没用离婚这件事作为筹码对他们提过任何要求。甚至,叶斐对他们分开这件事的态度,比这两位当事人看起来还要坦然。这让Anthony与叶宜庄都很得意,认为他们对这件事的处理极为成功。
“是啊……”叶宜庄也叹了口气,随即皱眉道,“这样不行。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难道是那个什么partner鼓动她去香港么?我们不能让她去。”
Anthony点点头,吸了一口烟,又递还给叶宜庄。
其实他完全可以接受叶斐不去伯克利读书,亦或胡闹式地开什么公司,甚至她什么都不想做也可以。在Anthony心里,他曾经背叛了自己换得的权势与财富,不就是为了能让他所爱的人免受生活的胁迫?
而叶斐,她是他唯一的孩子,他的血脉,他的珍宝,他与这冷酷世界唯一的和解。他愿意为她达成任何愿望——当然,前提是她不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Anthony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自私,但他觉得自己有资格自私一次。离婚时叶宜庄执意带叶斐回纽约,为了女儿平安成长,他没有阻拦;叶斐高中毕业前,叶宜庄与未婚夫分手,又查出甲状腺瘤,叶斐因为不放心她而选择留在纽约上学,对此Anthony也接受了。而如今,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唯一的愿望便是剩下的时光里,有女儿陪伴在身边。
可叶斐却说,她要去香港。
Anthony不能不想到上一个拒绝他的贴心安排、非要去香港的那个孩子。
难道Faye是为了他?
不可能。Anthony很清楚车宝山是怎样的一个好孩子——他绝不会引诱Faye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过完明天再说吧!明天是毕业典礼。她不是说后天出发么?不如我们和她一起去香港,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