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篆跪在地上, 央求简铭要罚只罚自己便好,不要连累了季凝。
季凝亦站起身来。
就算是简铭将要发脾气,她也不能让玉篆代她受过。
“你起来。”简铭向玉篆道。
“侯爷……”
“我自然也不会罚你们夫人。”简铭道。
玉篆这才面露喜色,站起身来:“多谢侯爷!”
简铭转向季凝, 道:“你这件事做得不妥。”
季凝以为他要斥怪自己刚入了侯府就打了他婶母的奴仆。
不料, 简铭竟接着道:“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有多大的力气?有的人脸厚皮子紧, 轻轻打两下是不够她长记性的。”
季凝和玉篆同时听得呆住——
简铭竟是嫌她们打史嬷嬷打得不够狠了?
“下次再有这种不长眼的奴仆, 就告诉常青, 让他料理。”简铭续道。
季凝的脑海里登时现出一幅画面:平时温文有礼的常青,手里挥着铁.鞭.子, 把史嬷嬷抽得浑身是血,惨不忍睹。
季凝凛然。
她一下子想到了方才史嬷嬷听到简铭的声音的时候,显然被吓坏了的样子,那两条在自己面前嘚瑟得厉害的腿, 就那么扑通跪了下去。
那副样子, 仿佛简铭是降世的阎罗,随时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简铭见季凝脊背紧绷的模样, 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了。
他自觉失言,想到季凝毕竟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家, 这样打打杀杀的话,实在不适合这么对她说。
简铭遂有些后悔, 更有一种想要轻拍拍季凝的肩膀或者手背,安慰安慰她的冲.动, 就像平时安慰歆儿那般。
不过, 这也只是他一时的冲.动。
他更知道这样做更是不妥, 不仅更可能吓着季凝, 且容易让季凝误以为自己要占她的便宜。
那不是磊落君子所为。
简铭按下心头的冲.动, 想着说些什么宽慰季凝。
不成想,季凝忽的开口,说的话也出乎简铭的意料:“下次再有这种事,不必劳烦常青。”
简铭英挺的眉毛一挑。
“常青是侯爷的亲信,若我受了些微奴仆的气,便让他去料理那奴仆,旁人不会想到这是侯爷体恤我,而只会说侯爷骄纵内宅,没了分寸。”季凝道。
简铭微愣一下之后,呵笑:“你既然入了我简家的门,便是我简家的人,体恤你自是应有之意。”
季凝轻轻摇头:“那是侯爷的想头。侯爷可知我想的是什么?”
“说来听听。”简铭生出了兴致。
“我想,人活于世,总不能一直靠旁人的庇护存活。我既入了侯府的门,侯爷既体恤我,我也该为侯爷分担才是。而且,这些原就是内宅里的事,合该由我妥善地解决。若是连这等事我都处置不好,还要侯爷替我出头如何如何,那便是我的无能了。”季凝道。
简铭听着,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他是没想到季凝会说出这些话来的。
简铭很难想象,这些敢将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敢说出要为自己分担的话的人,竟是眼前这个看似纤弱的少女。
她真的只是季海的私生女吗?
简铭不由得自问。
能有这样的胆魄,可不像是个自幼圈在深闺之中,且屡遭家中主母虐待的私生女啊!
简铭不禁探究起季凝来。
他想起来第一次在夜半的后花园里相遇的时候,那个敢冲他瞪眼睛、敢和他针锋相对的季凝。
就是这个季凝,甚至还敢大半夜地擅自摸到厨房去寻吃的?
虽然,后来迷路了……
简铭的唇角边挂上了一抹会心的笑。
季凝并不知道简铭的心中正作何想法。
她看到简铭似是微微笑着,应该是对自己刚刚说的话没有异议。
季凝遂放大了胆子,又道:“侯爷也曾说过,我是要在府中避祸的。我想着,既然避祸,侯爷便已是替我解忧了。我不能不投桃报李,替侯爷解忧。所以,内宅的事,侯爷尽可放心……”
话未说完,季凝就看到简铭的脸色变了,嘴角的那抹笑瞬间不见了踪影。
季凝哑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他。
简铭的脸色不大好看。
他脑子里此刻转来转去的,就是季凝刚刚说的,“避祸”。
何止避祸?
她还要投桃报李呢!
呵!她倒是懂得多,会用词!
那股子甜香味顷刻之间仿佛就消散得荡然无存了。
简铭蹭地起身。
季凝不解地看着他,已经察觉到他恼了。
她也忙站起身来,心里却只觉得莫名其妙。
“刚才的事,你打算如何?”简铭冷声问道。
季凝对于他蓦地冰冷下来的声音尚不大适应,想了想倒也明白他指的是哪件事。
“二太太特意派了史嬷嬷来,想来是有话吩咐的。我想,还是去拜见一下?”季凝试探地问道。
简铭不认同地哼了声:“老太太尚未拜见,见她做什么?”
这话倒是不错的,季凝暗暗点头。
可是……
“她到底是侯爷的婶母,若是怠慢——”
“怠慢了如何?不怠慢又能如何?”简铭猛然打断而来季凝的话。
季凝被他说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能讷讷的,无话可说了。
“你别忘了,这里是常胜侯府!不姓郑,更不姓史!”简铭冲口道。
季凝哑然,嘴唇动了两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简铭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了。
尤其见季凝此时脸色有些白,纤细的身体本能地向后退缩了半步,像是被自己吓着,躲着自己似的。
简铭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此情此景,让他很有一种,他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质女子的感觉。
他是极狠恃强凌弱的,却在此时此地,成了这样的人。
而他“欺负”的,还是季凝,这个名义上已经是他妻子的女子。
简铭终是压下了那股子无名火气,缓缓看向季凝:“二太太那里,暂且不用理会她。”
季凝只能说好。
两个人相对无言,简铭越觉无味,觉得这间屋子再多待一刻,只会多添一刻的尴尬。
他是不擅长应对这类事的,所以此刻最好的法子便是——
“你歇着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爹爹!”歆儿在他背后喊他。
简铭也只朝摆了摆手,直到身影消失在几个人的视线之中。
之前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连小小的歆儿,都瞧出了气氛不对劲儿。
季凝更觉得困惑不解。
她隐约察觉到是自己哪句话得罪了简铭,可到底是哪句话,她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出来。
“姑娘……”玉篆小心地凑近了季凝。
又压低声音问道:“侯爷是不是生气了?”
季凝蹙眉,心道可不是生气了?还是莫名其妙地生气了。
季凝也愁,很有一种寻不到根由的无力感。
眼下也不是细究这件事的时候,歆儿还在呢。
“你先带歆儿去玩儿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季凝道。
玉篆担忧地看了看季凝,到底还是有眼色地带着歆儿退了出去。
侯爷当真生气了,姑娘肯定烦心吧?
她不能给姑娘再添堵了,好歹把歆儿这小主子照顾好,也算是替姑娘分忧了。
歆儿的心思还停留在方才简铭没搭理她,只朝她挥了挥手的背影上,被玉篆牵了手往外走也浑然不觉的。
主仆两个转过廊角,歆儿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的简铭和常青。
“爹爹!”歆儿挣开玉篆的手,甩开两条小腿,飞也似的跑了过去。
径直扑在了简铭的腿上。
简铭转身垂首,对上了女儿殷殷的眼神。
“爹爹怎么丢下歆儿和新阿娘走了?”歆儿眨巴着大眼睛,问。
简铭心内稍软,温声道:“爹爹还有公务要处理。歆儿乖,自己去玩儿吧!”
歆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嘟着嘴道:“爹爹总不陪歆儿玩儿!”
她年纪小,会说的话有限,简铭却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过往确实是关注歆儿太少了。
因为他对歆儿,甚至对几个孩子都缺少关注,一心只顾着公务和军务,后宅的事能不过问便不过问,才酿成了如今的局面——
莫说是大郎,便是歆儿的身世,底下的人都敢议论了。
而且,还有像史嬷嬷这种仗着主子体面,胆大包天地说歆儿是什么没娘的孩子的。
这何止是不守规矩?
简直就是犯上!
那婆子不止鄙薄歆儿的身世,还敢三番两次地去季凝面前抖威风。
若非季凝也算是硬气的,岂不是让她白白欺负了去?
简铭越想越觉得气,不止气史嬷嬷没有犯在自己的手里,没机会好好整治整治二房的跋扈,更气自己。
他气自己怎么就那日说什么“避祸”,今日又从季凝的口中听到了“避祸”?
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难道季凝进了简家的门,名义上做了他的妻子,不是来避祸的?
岂止避祸?
这里面还有天家的算计在呢!
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儿,季凝能明白几分。
那丫头看起来像是聪明的,可知道当她被嫁入简家门的时候,他简铭就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这府里府外,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简铭的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