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原地转了一圈,气冲冲出门,往上房而来。
进去时福灵正在梳妆,他站在她身后,弯下腰从镜子里看着她。
福灵伸手拨弄着妆奁中的首饰,假装没看见。
“梳子给我。” 他冲晴香伸出手。
晴香忙递过去,他一下一下为福灵梳着头发,福灵不理他,心想,他的左手真的比右手要灵活许多。
“你要让我在书房里住多久?”他问道。
福灵哼了一声。
“没有你在身边,我睡得断断续续,时梦时醒,还怎么养伤?”他抱怨道。
“我看过黄历了,今日宜婚嫁,过会儿就给你办喜事。”福灵冷笑道,“夜里抱着你的干妹妹玉茹睡去。”
“胡说什么?”他咬牙道,“她疯了,你也疯了不成?”
福灵嗤了一声:“疯了好,疯了你才心疼。”
“你真的是因为玉茹生我的气?不是因为樊将军?”大将军道。
“我没有生气。”福灵笑笑,“好好的,生什么气呢?”
“你又让我猜你的心思,是不是?”大将军从镜子里无奈看着她,“我说过,我猜不着。”
福灵噘了嘴,眼圈一红:“先是樊将军欺负我,然后是你,你那样抱着她,由着她哭诉,满脸都是心疼,一口一个别怕……”
“她病了,昨夜里突然疯了一样,扑到我怀里,像小时候那般紧紧搂着我脖子,哭着说起以前的事,说起胡兴,我抱着她安慰几句,你有什么可生气的?”大将军道,“如果是你成了她那个样子,文毓郡王瞧见了,也得跟我一样心疼,哥哥抱抱妹妹也不行?”
“她不是你的亲妹妹。”福灵气道。
“自从找回她,我就当她是亲妹妹。”大将军道,“我待她与待芸雪都是一样。”
“可她没当你是哥哥。”福灵嚷了起来。
“昨夜里她一番话说出,我也惊着了。”大将军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十分激动,指甲用力抠着我的伤口,我疼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盼着你赶快回来帮我解围,好不容易你回来了,还跟我生上气了。”
胡玉茹喜爱弹琵琶,指甲留得又长又尖,抠在伤口上估计不亚于针刺刀剜,难怪他昨夜里满头大汗,右肩伤口处渗着血。
“你就不能推开她?”福灵冲他翻个白眼。
“我推了几下,她抠得更加用力,我只能安抚。”大将军道,“你过来推开她的时候,我也松了口气。”
福灵哼了一声:“她既对你表明了心迹,你怎么办?”
“她近来神智不清,也许是疯话。”大将军道。
“她不是疯话,是真心话。”福灵道,“刚成亲的时候,她就把心思告诉了我,我那时候讨厌你,答应了她,后来不讨厌你了,又拒绝了她。她呢,跟我好了一阵,又别扭了一阵,后来她喜欢上了修诚哥,我心里很高兴,为她高兴,也替你我高兴,如今看来,她和修诚哥只是相互利用,她对你的心思一直没有放下。”
大将军手中梳子顿住,不置信看着福灵。
福灵道:“她今年二十了,迟迟不肯成亲,谁都瞧不上,就是因为你。”
大将军叹息道:“我不知道怎么办,你得帮我。”
福灵转过身,仰脸看着他:“不能逼她出嫁,更不能撵走,轻不得重不得,先让她绝了念想才好。”
“我跟她当面说去。”大将军抬脚欲走。
福灵一把拉住了:“你去了,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只能是无可奈何。”
“那怎么办?”她的手紧攥着自己的手,大将军声音不由放轻,唇角微微上扬。
“再想想吧。”福灵蹙眉道。
他的身子靠了过来,挨着她说道:“不生气了?”
福灵往后一躲,起身拉着他向后,嘴里埋怨道:“脸没洗胡子没刮衣裳没换,像什么样子。”
“谁让你撵我出去,也不管我。”他扬唇轻笑。
“没了我,你还不活了?”福灵笑道。
“没有你,我估计活不长。”他随口说道。
福灵猛然转身,恼怒瞪着他道:“胡说什么?”
“你不在身边,睡觉不踏实,吃饭没滋味,昨日下午你打发人说不回来用晚饭,如果不是军务缠身,我就跟到樊府去了。”他看着她。
福灵忍不住笑了:“也不嫌丢人……”
他猛然倾身而来,唇封住她唇,将她的话堵在了喉间。
陪伴他沐浴后,二人一起用早饭,他心不在焉,没怎么说话,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福灵偷眼看着他,难道是为胡玉茹犯愁吗?
“我得去一趟军营。”他突然搁下筷子。
福灵一惊:“伤还没好呢,没有急事的话,过几日再去。”
“我不骑马,坐马车去。”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向外。
虽然知道伍校尉周到,福灵还是不放心,忙忙打发晴香跟出去,嘱咐人好生侍奉。
等到晴香回来,福灵道:“咱们瞧瞧樊夫人去。”
“樊将军一早来过了。”晴香忙道,“伍校尉说,不知道跟大将军说了什么,大将军让他回府呆着,不准去军营。”
“他在家的话,我就不去了。”福灵哼了一声,“只好改日再去。”
因夜里没有睡好,正懒懒歪着的时候,崔婆子来了。
“玉茹姑娘昏睡了一夜,早上醒来后,跟二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质问她昨夜里郡主怎么来的那样巧,是不是她给通风报信去了?二夫人说道,姑娘跟疯了一样,谁也压制不住,我只好请了郡主过来。玉茹姑娘再没理她,躺在床上水米不进闹绝食呢,二夫人寸步不敢离开,让老奴来禀报郡主。”崔婆子道。
“她非要闹绝食,只好让她饿着,我就不信她能饿死自己。”福灵笑笑,“你也跟二夫人说一声,她的疯病已经好了,就不用再守着她了,让二夫人忙自己的去吧。”
崔婆子忙道:“万一她寻死觅活呢?”
“不会。”福灵道,“玉茹姑娘是个狠角色,不会委屈了自己。”
崔婆子答应着去了,福灵思忖着站起身:“我找徐夫人去。”
在徐夫人院子里相谈半日,索性一起用午饭,将二夫人与程夫人都请了来,四人正说笑得热闹,耀章蹦跳着进来,大声喊道:“刚刚军营里派出一支队伍,在城中四处张贴榜文,父亲下令边城男子不许纳妾,有例外者,需得到母亲特准。”
四人齐齐愣住,徐夫人率先回神,问道:“刚刚你说得太快,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耀文随后走进,将一张榜文递了过来,徐夫人接过去念道:“兹因边城男多女少,镇国大将军下令,从今以后,边城男子只许娶妻不得纳妾,此令无论将士百姓,均需遵守,有例外者,需向福灵郡主阐述缘由,经郡主特准后方可。另,已有妾室者,既往不咎。”
徐夫人读罢,四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
二夫人一声阿弥陀佛,率先打破静默,双手合十说道:“好在既往不咎。”
程夫人瞄她一眼:“你还真是痴心不悔。”
徐夫人道:“若是追究既往,有的人家就得妻离子散,一个从今以后,许多人家又少了妻妾纷争,倒也是好事。只是大将军为何突然下这样一道命令?”
说着话看向福灵,福灵忙摆手道:“不是因为我,跟我无关。”
“果真跟郡主无关?”程夫人一笑,“听说大将军昨夜里睡到书房去了,今早上多了个书童伺候,看来日后要常住书房。”
二夫人怕福灵疑心自己多嘴多舌,忙忙辩白道:“不是我说的。”
“确实不是二夫人所说。”徐夫人笑着为她作证:“是耀文耀章心疼父亲,回来告诉我们的。”
福灵通红了脸,小声问二夫人道:“玉茹怎样了?你跟徐夫人和程夫人说说。”
二夫人会意,说起昨夜之事,程夫人听得张圆了嘴:“这么些年了,竟没瞧出来。”
徐夫人一声叹息:“难怪她总是阴阳怪气的,可惜大将军无意,不然也是一桩好姻缘。”
二夫人怕福灵不高兴,紧张看着她,福灵倒不在意,拍一拍脸道:“大将军无意,我也无能为力。”
“若大将军有意,郡主就能准了不成?”程夫人打趣道。
福灵笑道:“若大将军有意,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那倒也是。”程夫人笑道。
“可惜玉茹看不透。”徐夫人看向二夫人,“翠莲,如今机会难得,你若看得透,借着大将军这道命令,求郡主准你离去。”
“我倒不是看不透,我是舍不得。”二夫人低头道,“自从大将军有了郡主,我就看透了,我这些年习惯了,我喜欢眼下过的日子,也喜欢跟你们在一起,只要郡主不撵我,我就赖着不走。”
福灵忙摇头道:“上回因秦氏之事,咱们就说好了,不必再提。”
“一个人未免太孤单了些。”徐夫人对福灵道,“翠莲想收养个孩子,郡主可准吗?”
“准,为何不准?”福灵痛快说道,“二夫人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我喜欢女儿。”二夫人脸上浮起憧憬的笑容,“不过,等郡主生下嫡长女后,我再领养不迟。”
福灵瞬间明白她的心思,长子已非嫡出,她若是再领养一个女儿,长女也非嫡出,她小心谨慎惯了,生怕僭越,惹自己不快。
“有喜欢的就尽管领回来,不用想那么多。”福灵摆手道。
二夫人眼泪落了下来,哽咽说道:“郡主大恩,我无以为报……”
“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有兄姐爱护,这是好事。”福灵笑道。
“还是等等。”二夫人拭泪道,“我愿意等。”
程夫人笑道:“二夫人这样一说,倒显得我与徐姐姐太不懂事。”
福灵摆摆手:“要论先来后到,耀文和耀章进府的时候,我才多大,占位子也轮不到我。”
众人都笑了起来,耀文和耀章从外面探进头来,耀文突然搡一把耀章,大声说道:“他如今长大了,两眼总是瞄着姑娘,已经看中了咱们府里好几个小丫头,准备以后收房,父亲这道命令一下,他心里不知怎么埋怨母亲呢。”
“你放屁。”耀章急道,“你相中了石将军家的大姑娘,外出骑马的时候,总是偷偷绕到她家府门外的巷子里,巴望着偶遇,遇上了也不敢说话,看都不敢正眼看,只敢偷眼去看……”
啪得一声,耀文一巴掌拍在耀章头顶,耀章回身就还了一脚,二人/拳打脚踢,在院子里打做一团。
“瞧瞧这两个没出息的,因为没影子的事,兄弟起了内讧。”程夫人看戏一般说着风凉话。
“就当是练功了。”徐夫人笑眯眯问道,“石将军家的大姑娘几岁了?好看吗?性情如何?二夫人可见过?”
“比耀文大一岁。”二夫人道,“好看是好看,就是性情泼辣如火,比郡主还要泼辣几分。”
“我泼辣吗?”福灵不服气看着二夫人,“我觉得我挺温柔的呀。”
“整座城都不许纳妾了,还温柔?”程夫人一声嗤笑。
福灵又红了脸,小声说道:“我没有提过,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想到他,心里若有一只小猫在动,嫩爪子轻轻抓挠着,有些疼有些痒有些涩,有些想哭,更多的是勾起甜蜜的渴盼,只盼着他此刻就在眼前,好扑过去紧紧抱住他,跟他说许许多多动人的、让彼此面红耳热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