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带着俞佟佟还没出学堂的大门, 正好让三皇子给看到了。
  他见这两个人似乎有商有量地说着些什么,交流的时候还要用手遮住嘴巴一半,似乎生怕被人听了去。
  以赵南如今已经八尺的个头,他须得把腰弯得极低才能配合跟小萝卜头耳语。
  当李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 两人同时受到惊吓似的往后退了半步。
  “原来是三皇子啊, 你吓我一跳!”赵南见是李稷,便直起腰松口气。
  后者问他:“可是做了亏心事?”
  “哪有?我这个人一向堂堂正正的!”他最多也就是欠了夫子五六七八篇文章没写。
  昨日在施大人那里听了恶贼盗童的案子, 赵南心血来潮通宵调查去了。今日在学堂里他脑中都一直惦记着案子, 之乎者也一点没听进去,迫不及待就想把小萝卜头拐去跟他一起查案。
  “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李稷又问。
  “不……不去哪儿啊, 我就带小萝卜头随便逛逛, 没打算走远!”
  赵南吞吞吐吐的,一听就知道是编的瞎话。
  李稷懒得拆穿,他将目光放在俞佟佟身上。
  小崽子对上他询问的目光, 李稷倒没有利用自己的身份施压。只是他那双瞳孔色浅,有种说不出的明澈。就用这么柔和的眸光淡淡看着你, 被他盯着的人很难不被美色所惑,也很难对他撒谎。
  俞佟佟刚要张口,赵南连忙抢白:“我跟俞家二少我们俩关系谁跟谁啊?帮忙照顾一下他妹妹是我分内之事,三殿下你就不要问了。”
  他和俞则宁原本见面就掐, 上回的比武之后倒是消停了一阵。
  但仍然算不上好!
  不过赵南觉得李稷平常就是不爱多管闲事的性格, 他又长了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自己吹吹牛他肯定也分辨不出来。
  最重要是他们暗中查案,此事暂时还是个秘密, 不合适让第三个人知道。
  赵南就在三皇子的身后, 对着俞佟佟眨了眨眼睛, 还对口型暗示她保密。
  小崽子明白了, 点了点头。
  她觑了眼三皇子哥哥,又不忍心骗他,为难得小眉头打结:“我……我不能说。”
  “反正我很快会把小萝卜头送回去的,我们先走了啊。”
  赵南说着,已经迫不及待拎着小崽子的书包,顺带把她一块儿拎走。
  转身见那一大一小走远,李稷站在原地,脸色不佳。
  什么时候开始,赵南跟她如此亲近了?
  ***
  “我跟你说,一会儿咱到了倚翠楼,你就钻进这里面,我带你进去。”
  赵南拍了拍身边三尺高的木箱子。
  “为什么你可以走进去?我要钻箱子呀?”小崽子不能理解。
  “因为我是男的,你是小女娃,女的不能进青楼。”
  赵南虽然没去过青楼,但他这年纪的少年左右也从旁人那儿听了一些。
  大家闺秀不能去那种地方,否则会坏了名声的,他可不能害了小萝卜头,
  “可是……这里面好黑呀,我看不见!”
  不太乐意的小崽子拿短短的手指头去戳木箱,磨磨蹭蹭不想进去。
  “那我给你在木箱上凿个孔,你蹲在里面也能看见外头,就不怕了。不过你要记得忍住千万别发出声音,别让人知道这里头还躲了个人,记住了吗?”
  赵南跟俞佟佟说好之后,也就到倚翠阁门口了。
  他背着自己的弓昂首踏步走进去,刚到门口就闻着一股很浓烈的脂粉香味。
  什么花都有,各类杂香混合在一起,让赵南没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
  迎面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上前来,上下一眼打量,就盈盈笑着将手上粉色的丝绢往赵南身上拂。
  “这位公子生得好生俊,是第一次来吧?”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南,也不知道怎么听着她特意娇柔的嗓音,就起鸡皮疙瘩。
  他忙后退一步,警告那要朝自己贴过来的女子:“爷不是来找你的,走远点!”
  赵南虽然年纪不大,但一身黑色锦衣用料昂贵,再看他腰间的玉佩更不是凡品。
  那女子也不敢造次,回头喊了一声:“翠玉妈妈!”
  只见又一个脂粉更浓的中年女子迎上来,对方扫了赵南一眼。
  看他打扮气质都不俗,便知肯定是位家底丰厚的世家公子。
  跟这股初生牛犊的劲儿加在一起,活脱脱就是肥羊啊!
  “这位小公子是第一次来?”老鸨的声音居然更加矫揉造作。
  赵南觉得自己快被鸡皮疙瘩给活埋了,他黑着脸:“公子就公子,你加什么小字啊?”
  在赵南眼里,小萝卜头那样的才叫小,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男子了。
  闻言,四周穿红着绿的女子都在捂嘴偷笑。
  赵南全然不知自己上一刻在这些人眼里被当肥羊,这一刻又成了让她们用稀奇目光上下探究的毛头小子。
  女子们笑问他:“那叫声大公子可好?这位大公子,不知道您今日来找什么样的姑娘取乐子?”
  赵南总觉得她们笑得有点奇怪,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
  板着脸说道:“先给我个上好的厢房!”
  “好嘞。”
  那位叫翠玉的妈妈吆喝道:“给这位公子一间楼上厢房,拿出最好的酒菜来招待。”
  赵南走在前头,身后还跟了两个仆人帮他抬着木箱子。
  老鸨让那木箱给吸引了视线:“等等,公子,您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啊?”
  老鸨说着就要上手。
  赵南连忙护着:“别动!这里面装的可是本公子的宝贝,碰坏了你赔得起吗?”
  “瞧您说的,您是贵客,我怎么可能指着得罪您去,只不过是想开开眼罢了。”
  赵南却防着她,亲自把箱子捧着,谁也不让碰。
  老鸨看他这般,也就随他去了。
  随后见一穿着藏青色锦袍的男子进来,她眸光又是一亮。
  “哟,今儿到底是什么风?一口气给咱们这儿吹来好几位贵宾。”老鸨笑脸迎上去,眼角的每一道褶子都卡满了脂粉。
  施世恩将手往身后一背,看着她说道:“给我一间楼上的厢房,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那爷可要什么样的姑娘作陪?”
  施大人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的目光往里头的莺莺燕燕环视一圈。
  觉得若自己不要姑娘,恐怕会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入,那他来此的真正目的就容易暴露了。
  “就……要个文静点的,会唱小曲儿的姑娘就行!”施大人小声说道。
  结果那老鸨转头就尖着嗓子吼:“给这位公子找间上好厢房,将会唱曲儿的姑娘都送去给他挑选。”
  “不用,一个就够了!”施大人小声强调。
  “这位客人只要一个!”老鸨大声强调。
  施大人:“……”
  这话引得四周的人都看过来,惹得许多人发笑。
  施世恩连忙拿袖子挡着脸,跟做贼似的匆匆上楼,他算是怕了!
  赵南进厢房之后,第一时间把其他人都给轰了出去。
  他轻轻将手中的木箱放置在地上,木箱左边有个铜钱眼大的小孔,时不时就有只好奇的眼睛从这儿窥视外头。
  小崽子一直听话乖乖在里头待着,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小萝卜头,这里面闷吗?”
  赵南给她把箱子打开,就见头发扎成啾啾的小脑袋瓜冒出来一半,又缩回去。
  等她再次伸出脑袋时,笑嘻嘻的,看来是不觉得闷。
  小姑娘适应得挺好,只当这是个十分好玩的游戏。
  赵南松口气,刚想让她出来,这时候又有人来敲门了。
  他只好把木箱又给合上。
  “公子!”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盈盈推门进来,手中的托盘里置着一壶酒。
  在她之后,又一名身着蓝衣的女子翩翩而入,怀中抱着琵琶。
  比起刚才在门口调戏赵南的,这两个姿色更胜一筹,明显是老鸨经过精挑细选的。
  见赵南气质不俗,就知他眼光一定很高,寻常的庸脂俗粉他看不上。
  这两个女子一个火辣,一个文静,均是艳若桃李,但赵南依旧是看都懒得都看一眼。
  “你们把酒菜送进来,就出去吧。”他情绪平淡地说道。
  “公子可是对我二人不满意?”那红衣女子问。
  闻言,赵南斜了她一眼,旁边那个都不用去看了:“是,非常不满意!你们倚翠楼号称京城最好的青楼,我看也不怎么样。”
  青楼里的姑娘见惯了各式各样要求的宾客,被他们挑剔习惯了,也不恼:“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大可说出要求,只要你说的我们都有!”
  赵南随便捻了桌上一粒花生米扔嘴里:“那我可就说了啊!你们这儿有没有……”
  他话到嘴边,有些顾忌地看了一眼搁旁边的木箱。
  别人都不知道那个箱子里,有只懵懵懂懂又十分好奇的小萝卜头在偷偷探听,但赵南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男的?要年纪小的!”
  闻言,两个姑娘这才露出惊讶的神色看他。
  心想难怪他一进来就表现出对女子不感兴趣,原来……
  那红衣女子见多了提出千奇百怪要求的客户,只一瞬便将眼中诧异的情绪给收敛了。
  “有是有,不过一般像公子你这类宾客,都是非富则贵的,恐怕价钱……”
  “价钱不是问题!你把人给我带来就行!”
  “公子,人不在此处,您若要这项特别的服务,我领你去别院。”
  “你们这儿还有别院呢?”
  红衣女捂嘴笑,那表情像是在说,别院不就是为你这种需要特殊的客人准备的么?
  赵南轻咳一声,正色道:“你把人带这儿来,多少钱我出得起!”
  “公子,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最近京城风声紧,只能在别院接待您这样的客人!”
  “你们怕什么?难道你们的人是来路不正的?”赵南试探道。
  那红衣女子又笑了:“公子可真会说笑,难道有谁是自愿入青楼的吗?您若是诚心想要,多走两步路也不费事呀。”
  赵南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看他们藏着掖着,多半就是来路不正的孩子。
  他觉得走这一趟,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便站起身道:“真麻烦,那我跟你走这一趟,最好别让我失望。”
  “放心,一定给你挑最好的,今天刚好有新来的。”
  赵南走到门口吩咐小厮道:“把我的箱子抬上!”
  “公子箱中有什么宝贝?放心,搁在我们这儿是不会丢的。”
  赵南心里也在盘算,也不知道那别院什么样,说不定有人把手。
  以赵南的武功自保没问题,但他怕把小萝卜头带去会很危险。
  何况要是碰见了什么肮脏事,还是别让她瞧见最好。
  不如就让她在这里等着,自己收集到证据后来接她。
  “那你们给我把菜上好,我一会儿还回来吃呢,多上点甜食。另外我这间房,谁都不准进!”
  “放心吧,公子。”
  赵南的声音越来越远了,紧接着厢房的门被从外关上。
  在等待了片刻都没有其他动静后,箱子左边的小洞里伸出来一只粉圆的手指头。
  她扣啊扣,把那个小洞给扣得更大了一点。
  探究清澈的大眼睛从里面往外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
  紧接着,箱子的合口处露出一丝缝隙。
  一双水灵眼睛从缝隙往外左看右看,静待片刻后都没有其他动静,小崽子这才窸窸窣窣将拱顶的箱盖给推开。
  先支出来一只小脚,再小心翼翼从箱子里爬出来。
  俞佟佟在厢房内环视一圈,屋内点着好闻的熏香,目光不知不觉就被中间最显眼的大床吸引。
  小崽子穿着鞋上去滚完一圈再下来,她又爬上凳子,从桌上的盘子里捡了两块糕点吃。
  晃一晃装着半壶酒的酒壶,又将酒壶给放了回去。
  厢房内十分安静,因此能听到外头传来许多嘈杂的声音,有丝竹之声,男女的笑声,十分热闹。
  好好奇呀……
  可是说好了,她不可以出去的!
  那扒在门上看一眼可以吗?就看一眼?
  小崽子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是朝这边前进的,还有一股十分浓烈的脂粉香气和臭味。
  她吓得退回来两步,左看右看,最近钻回箱子里,还自己给自己把盖子盖好。
  门外是老鸨走近了:“今日那个年轻公子,他的箱子有些古怪,趁他被引走你们去看看他那箱子里装的什么。”
  “是!”
  “另外还有第三间包厢里的那位贵客,可要好好‘招待’……”
  “妈妈你放心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得了吩咐的几人,分别走向二楼的两间包厢。
  此刻,施世恩正在观赏厢房悬挂的画作。
  这倚翠楼的画作装饰都出自名家,难怪能让如此达官贵人和文人骚客都趋之若鹜。
  他转头见推门进来的女子,身着白衣妆容素净。
  女子怀中抱着琴,脸色并无迎客的喜悦,反而眉宇间萦绕着一抹淡淡的哀愁。
  她问施大人:“可是公子要听曲?”
  施大人看着她,莫名就点了点头。
  女子便施施然走进来,她跪坐在离施世恩隔了一人距离的地方,似乎并不愿太过靠近他。
  “小女子名叫冰荷。”
  “冰荷姑娘眼中似有愁思?”施世恩问她。
  闻言,那女子笑了:“从来进倚翠楼的客人,只在乎他们自己是否玩得尽心。公子倒是第一位,在意我们这些低贱之人是否有愁绪的。”
  施大人面色一僵,正纠结自己要不要装出副好色之徒的模样混淆视听。
  但这位冰荷姑娘并未深究,她手指轻弹,已有乐声从指尖跃出。
  薄唇微张,哀婉的歌声便也吟唱出来。
  她唱的是一个女子的悲哀故事,与情郎一见钟情,约定私奔,结果惨遭情郎抛弃,最后沦落烟花柳巷孤苦一生。
  施大人听着此曲来,又看到了她眼中盈盈的水光,不禁心情复杂。
  那女子一曲唱罢,拿丝绢抹去眼角的泪珠,起身为他倒了一杯酒。
  “不必了!”
  施世恩想要推拒。
  然而对方却红着眼问:“公子可是对我不满?”
  “那倒也不是,我只是不需要这种伺候罢了。”
  “公子若是不喝了这杯酒,只怕妈妈当我照顾不周,我今日回去免不了一顿打了。”
  闻言,施大人见不好推拒,只好伸手接过酒杯喝下了。
  他放下酒杯道:“姑娘,若你不是自愿在这儿,大可向官府求助!”
  “大人说笑了,每日来这倚翠楼的,多少官家人物我也认得。”
  “不,若你不是自愿的,我想一定有办法帮到你,大梁律法已在逐渐完善。”
  冰荷觉得此人甚是有趣,不像别的男人喝完酒动手动脚,他喝完酒跟自己讲律法。
  可惜了……
  “你若是被人或欺骗或强迫卖身,可……”
  施大人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几乎快看不清眼前的人。
  他只看到那一抹白影站了起来,往后退两步看着自己,似乎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不要怪我!”
  此时,包厢的门又被打开,是浓妆艳抹的老鸨又领了个人进来。
  “施大人,您大驾光临,令我们实在惶恐!小小薄酒,招待不周!”老鸨咯咯笑道。
  原来在进门的时候,其实施大人就已经被认出了身份。
  百官之中,这位大人最是刚直不阿,好替人申冤,听闻之前有位名为殷娘的女子遭人陷害,在斩头之前多亏有他翻案。
  只可惜这位大人查案查到了倚翠楼的头上!
  老鸨口气变了,不似对谁都热情相迎,此刻她冷着脸道:“施大人,您说您是何苦呢?实话说吧,您查到我们这儿是查对了,但这案子背后的人您可惹不起!相爷让我给你带句话,既然是你非要查的,就别怪我们算计你!”
  “妈妈,你要做什么?”冰荷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
  老鸨瞪她一眼:“这里没你的事了。”
  冰荷的任务,只是让施世恩喝下那杯下了药的酒。
  接着,老鸨对自己身后带来的那名女子道:“他已经中了药逃不出这里,接下来就看你的。”
  做什么?
  自然是要把他拖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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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我加紧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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