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藏还是被爹爹给送走了。
  为此, 一向乖巧的俞佟佟决定跟七姨娘一起生爹爹的气。
  怂如小崽子也不敢说什么狠话,她只是在每次看到爹爹的时候作无声抗议。
  可俞相也是有自尊心的人,而且早看准她打什么主意。
  为此,俞佟佟特意迈着小短腿, 背着手在爹爹身边跟只小蜜蜂一样转来转去好几次, 等爹爹叫她,然后她再假装听不见。
  结果见爹爹都不上当, 反倒把自己给气着了。
  她龇牙咧嘴, 只能双手紧紧攥成小拳头,愤愤地朝着爹爹哼了一声, 然后掉头就跑。
  只要我跑得够快, 就能自我安慰:其实他很想挽回我们父女的感情,但是……我不听我不听!
  可是自欺欺人只能一时,其实偷偷想起来还是会有点难过。
  小崽子一个人睡在床上偷偷抹金豆子, 自己问自己爹爹是不是一点也不在乎她?
  就在俞佟佟以为自己的抗议毫无作用时,这一天俞相来了雨竹阁。
  这天天气极冷, 俞佟佟正蹲在地上,跟七姨娘一起围着个火炉子。她把小手放在红彤彤的火炉子前面烤,烤热到都有点疼了,才舍得缩回去。
  说起来都已经开春了, 火炉子等物本来已经被收起来。
  但是今年的天气特奇怪, 就最近几天突然转凉, 还飘起了鹅毛大雪。
  老人们都说天降异常,可能会有不详的事发生。
  俞相顶着风雪踏进屋来, 屋子里的光线都随之一暗。七姨娘连眼睛都没朝那方向瞥去一眼, 小崽子却忍不住回头看过去。
  “小六。”
  爹爹叫她了?
  太好了, 她终于有机会可以证明自己在生气!
  假装听不到了……听不到……
  屏住呼吸做好准备, 可是……
  爹爹的下一句话就立即让她举旗投降:“想去看那个丑孩子就跟来!”
  闻言,俞佟佟忍不住问:“爹爹,我可以看小三藏吗?”
  连七姨娘的眼角,都忍不住随之动了一下。
  俞相带头走出去,他也很傲娇,你不答我我也不答你。
  最后还得小崽子屁颠屁颠追出去。
  “爹爹等我鸭!嗷嗷~”
  哼哼,跟你爹斗!
  坐在马车之上,俞佟佟偷偷掀开了车帘往外面望。突来的降温让风雪回归刺骨,才两天时间路上的积雪已经可以覆过脚面,车轮压过去嘎吱嘎吱——
  这两天气候太过异常,一般没人出门。
  除了,要去衙门看热闹的人外。
  这两天京城都在传一个案子,说某犯妇是狐妖变的,不但毒杀了夫家十八口,还跟外人苟合产下了妖胎,今天便是那个案子终审。
  当然,狐妖是不存在的。
  只是每当听到有女子犯淫/邪之罪时,人们便习惯将她们打作狐蛇之妖。毒害夫家全家,如此歹毒,不是妖物又能是什么?
  当相府的马车行到京兆府时,案子已经开审了。
  今日虽然天冷,但是百姓却不乏热情,挤在衙门门口看热闹的群众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更多。
  他们无非是听了狐妖那个传闻,赶来一探究竟。
  从小崽子的视角看过去,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原地变成大白鹅。
  其中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连俞佟佟都认出来了。
  咦,是上次被爹爹打过的哥哥们……
  就是跟俞则宁混在一起的那些狐朋狗友,他们听说如此香艳的故事,就忍不住猎艳的心,想看看那位传说中的狐妖毒妇。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俞相。
  俞佟佟连忙拉着爹爹,快走,往里走,注意低头隐蔽。
  对方有三个人,可是今天爹爹只带了自己出来,万一被他们报复,想打回来怎么办?
  其实那几人才应该害怕吧,他们平常在家连自己爹都不放眼里,唯独见着俞相就控制不住腿肚子发抖。
  毕竟俞相心狠手辣起来,连亲儿子都照样往死里打,俞则宁至今都不能痊愈下床。
  “俞相到!”
  叶大人端坐在主审的位置,旁边陪审的位置,是一个俞佟佟没有见过的年轻叔叔。
  更令俞佟佟意外的是,她在这里居然能见到三皇子哥哥。
  三皇子坐在私设的观审台上。
  每年春季,皇帝会让几个皇子去各州府衙门观审,一来是希望他们代替自己体恤民间冤情,二来也是考验他们能力。
  所以只要是皇子,大多会希望自己能接触到冤假错案,若是能替人申冤昭雪,那也是他们赢得民心的好机会。
  不过三皇子这回遇到的案子,有些棘手。
  俞相不在公堂之上作过多的寒暄,直接看向堂下跪着的人。
  如果是带着猎艳心思来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因为这并不是个不沾凡土,脱俗出尘的狐妖,也不是个妖娆不可方物的尤物美妇。她全身沾污粗糙到几乎辨不出本来颜色,头发如沾了脏油的枯草,几乎到了衣不蔽体的地步。不过考虑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审案,还有皇子在场的缘故,所以给她身上披了快破麻布。
  女子的头死死垂着,辨不清面目,姿态麻木仿佛不是活物。
  如果不注意,你会以为她是一块悲惨的石碑。
  可是当怀中的孩子突然嘤咛动了一下,女子连忙将他搂紧,喉咙轻动,废墟中居然飘出轻柔的哼唱声。
  才短短几天的时间,小三藏就瘦了一圈,又变得像个小耗子了。
  不过身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这里在升堂,许多人围观着,他居然在睡觉,看起来躺在娘亲的怀里睡得格外安稳。
  俞佟佟伸长了脑袋去看小三藏,又被爹爹把脑袋给按回来了。
  她在路上答应了俞相,不可以在公堂上乱跑乱说话,爹爹才答应带着她。
  京兆尹叶大人问:“丞相大人,不知前来所谓何事?”
  他一开口,旁边的施大人就冷哼,明摆着看不惯那副谄媚嘴脸。
  “我是来做人证的!”俞相如此说。
  闻言,在场众人包括叶大人在内,均露出惊讶的神情。
  那个犯妇所生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逃出去,被俞相家的六小姐当做孤儿捡回家了。
  此事叶大人知道,但叶大人以为他跟俞相的交情,以及自己上赶着献殷情,压根不需俞相多跑一趟,替他瞒过去就是。
  反正孩子已经找回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哪儿能劳他老人家特意来走这一趟?
  不过俞相怎么想的,叶大人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他只是诚惶诚恐,吩咐师爷:“让人给俞丞相搬张凳子来坐。”
  此话一出,施大人不乐意了:“叶大人,案子正在审呢。既然是证人,根据大梁律法没有特意为证人备座的先例。”
  “施大人,大梁礼法分尊卑,丞相大人官位高于你我,哪有我们坐着他站着的道理。”
  “叶大人你这就是强词夺理!本官只知朝堂之上主审官最大!案情最大!”
  这位施大人今天二十又五,官位虽不高,但却是以一腔孤勇闻名。他看不惯朝中的趋炎附势之徒,不屑于与他们为伍,不止一次顶撞过职位比自己高的大人。
  年轻气盛,只为求个公道!
  据说今日殷氏的案子就是他怀疑其中有内情,千辛万苦换来的终审机会。
  打个比方,施世恩的偶像就是包大人,他以锄强扶弱,为民请命为己任。他跟叶大人走的不是一个路数,看不上对方所为。
  “施大人!请弄清楚你在跟谁说话,你也知道公堂之上主审最大!而本官,才是这个案子的主审!”
  没想到还没开始审案,主审跟陪审居然吵起来了。
  如此精彩的一个开口,堂外围观百姓谁不说一句值?
  也有人在心里咒骂俞相,可不都是为他这个奸臣非要搞特殊引起的吗?
  争吵之中,俞佟佟突然溜出了爹爹身边,她小小的个子不会引人注目,甚至窜到施大人面前还差点将他吓着。
  不知道小崽子跟施大人说了什么,后者居然不再阻止给俞相设座。
  这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
  三皇子的目光不禁落在俞佟佟身上,好奇她说了什么。
  只可惜小崽子依旧躲着他。
  这一插曲后,审案总算继续!
  然而说到案子,叶大人跟施大人眼看着又吵起来。
  叶大人说:“殷氏犯案人证物证俱在,她投毒杀死夫家十八口,按大梁律法处以极刑,此判无误。”
  但是施大人却坚持称:“此案有诸多疑点,殷氏一个柔弱女子,她夫家还算殷实,有何理由要毒杀亲夫?”
  “很简单,犯妇生性/淫/贱,她不甘于嫁的丈夫相貌丑陋,寂寞难耐,所以时常与人通奸。甚至跟家中小叔,还有镇上乡里十几口人都有染,怕丈夫发现就杀害了丈夫。随后被婆婆怀疑,便杀害婆家剩余十七口。”
  叶大人跟施大人进入了激烈的讨论。
  那堂下跪着的女子看似一动不动,好像他们争论的内容不是切乎自身。
  可走近细听,便能听到她不住地在否认:“不是……不是……”
  为什么不大声说呢?
  旁人或许不懂,但是衙门里久经的人明白。经历过无数次堂审,或是威震或是恐吓将犯人反复逼至绝境,便会像这样麻木如草,连否认都不敢,她怕会挨打。
  俞佟佟看着她这样可怜,忍不住凑近去嗅了嗅。
  女子身上虽然有些狼狈,但是俞佟佟却没有闻到特别难忍的恶臭。
  她不知道跟谁说,只能肯定地告给爹爹:“她没有害死人……”
  真的!
  可审案不是小崽子一句话就能定夺的,连三皇子都不行。
  李稷看着那犯妇殷氏和怀中的孩子,似乎若有所思。
  “根据此人的证词,她的丈夫是因病去世。而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丈夫的遗腹子,但是由于后来被歹人掳走,等她回去时家中亲人早已全部亡故。”
  “那根本是她的推脱之词,所谓掳走她的人根本查无此人。我想或许那就是她的奸夫,她逃走到奸夫处寻求庇护,后来更是丧心病狂回去毒杀夫家所有人。那孽种是她与奸夫的儿子,应当一同处死。”
  “叶大人,稚子无辜!”
  三皇子跟施大人都主张,那孩子是无辜的。但是叶大人却认为那是野种,本就不该降生,应当一同处死。
  “叶大人,殷氏第一个报案,如果她是凶手却如此自投罗网吗?”
  “也许是她想反其道而行之,洗脱自己的罪孽呢?”
  “可从她身上并未搜到毒药,没有证明事发时她回了吴家,她出现在吴家时距离吴家人死亡已经过去两日了。”
  “那就是她跟奸夫共谋。”
  “叶大人!你不能先假定她有罪,从而各种证明她有罪!”
  “施大人,殷氏平日作风轻浮我有证人,她与数十人有染,难道全镇上的人都撒谎吗?这有可能吗?”
  叶大人虽然常常被人骂狗官,但是目前在公堂之上是他占上风。
  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渐渐说,犯妇确实淫/荡该死!罪大恶极!
  “施大人,我不知你为何一口咬定是冤案,如今我有证据你没有,你再多说便是强词夺理,阻挠本官办案。”
  随后叶大人又问三皇子:“三皇子,你认为如何?”
  李稷看了一眼那妇人,她浑身血污,头发披散搅乱,几乎挡住了全脸。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抖如筛糠。从发间缝隙仔细去寻或许能寻着她的眸子,并不如她外表那样浑浊,却如明珠蒙尘毫无生气。
  她在看着施大人,只看着他。
  这个唯一能替自己伸冤的人,看着他落人下风……
  渐渐,眸子里头唯一的光芒灭了。
  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无罪,无人替她作证。
  即使陪审大人有替她沉冤昭雪的心,也无法的……
  此案历时八个月,足以抹掉一个人所有求胜求生的心智。
  “我也认为,此案还有蹊跷之处。”李稷道。
  “三皇子,您别被这妇人做出的模样给骗了。下官审案无数,经手有大半数案件都是妇人所犯下的。她们惯会做出可怜模样博取同情,其实心如蛇蝎。
  叶大人按自己的经验与审案习惯,实在认为此案证据确凿,无需再审。
  就在他准备要判的时候,俞佟佟好想说话啊!
  她忍不住啦!
  “没……她没有害人!”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怯生生。
  跟这公堂之上的威严罪孽冷漠无力通通格格不入。
  鼓起勇气说完话,她又躲到爹爹高大的身形背后去啦,只探头探脑支出两个小啾啾。
  叶大人看在俞相面上,柔声道:“六小姐,此案复杂,你如何知道?这不是在玩过家家游戏,你暂时不能说话哦。”
  她就是知道!她闻得出来!
  可是没有人相信她,如果说出口别人只会更当她胡言乱语。
  怎么办怎么办?小三藏要没有妈妈了!
  小崽子不想要他变成孤儿!
  她急得直跺脚,求助地望向爹爹。
  她觉得爹爹说说话,一定能救的!因为爹爹很厉害!
  她听不懂,叶叔叔在说些什么,但莫名就是觉得有点讨厌他了。
  来之前在马车上很开心的,但是没想到,要面对的场景这样残忍。
  眼圈说红就红,拿爹爹的袖口揉着。
  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灵感应,原本熟睡的小三藏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他没睁眼,是在做噩梦哭。
  那女子拍拍孩子,轻轻哼着童谣哄着,仿佛只有此刻才是鲜活的。
  她明明没哭,但是此画面却看的李稷与施大人心头一酸。
  可断案不能只看恻隐之心,施大人之所以能断定此案有冤,是因为他曾私下询问过这妇人,那时她还能清晰陈述冤屈。
  如今却已经痴痴不能言了!
  可惜,他没能找到证据!
  在公堂之上被叶大人问得哑口无言,可恶!
  他恨自己的无力!一腔热血自以为有心报国,可两大奸臣就在眼前,还未正式在朝堂上与他们博弈,在自己擅长的公堂之辩上却连妇孺都保不住。
  两大奸臣?
  是的,一直没插言的俞相也被施大人记了一笔。
  他知道他俩勾结的关系,认定俞相是来给叶大人撑腰的。
  可惜了他与三皇子有心平反,正义难抒,遇到这两个小人阻……
  “怎么不可能?”
  哎,突然谁在说话?
  施大人心头正愤愤不平,顺着声音看过去。
  见俞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徐不疾地反问:“怎么就不可能,是全镇上的人都撒谎呢?我认为有可能!”
  施大人跟三皇子:“???”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叶大人:“?!!”相爷,您反驳的……好像是我的观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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