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是求之不得,捧着小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白色的软膏,透着一股子浓郁的药香。
“别看着没什么,却是难得的好东西。我费了二十年的功夫,这才弄出一盒子,算是便宜了他。”张御医摸着胡子,想到自己十年来也没荒废,捣鼓出这玩意儿来,如今能用上也是心满意足。
孙儿用指尖勾着软膏,一点点擦在大皇子的尸身上。
从头到脚,一点都没落下,就连头发丝也没放过,仔仔细细地擦上一遍。
木盒里的软膏用得七七八八,张御医有些心疼,只是看着大皇子脸色苍白,却犹如睡着一样躺在床榻上,不由满意地笑笑。
任是谁进来,远远瞧着,只会以为大皇子昏迷不醒,却并非死了。
张御医放下纱帐,层层叠叠更是看不真切。
玉河公主稍微恢复,终于忍不住进了来。
透过帐子看向榻上的大皇子,浓郁的药香飘来,仿佛这位皇兄就是病得起不了身。
她略略惊讶,看向张御医,迟疑地问道:“这、这就好了,那么其他的……”
玉河公主想问张御医要如何处置从大皇子肚子里掏出来的东西,却又觉得自己问了,张御医未必会回答她。
就算回答了,也不是自己想要听见的。
张御医笑眯眯的,只道:“家中的孙儿被拘着,没能出府,见识少得很,老夫打算带回去给他们开开眼。”
玉河公主几乎要晕了过去,拿这些东西给自家孙子看?
她看向张御医身边的药童,年纪小得很,却比自己还要镇定。
甚至如今出来了,他的目光还时不时往里面瞥,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玉河公主哆嗦了一下,张御医一家子果然都是疯子,也不知道封应然怎的想起这个人来!
“别动大皇子,放上三天就好。”张御医轻飘飘看了她一眼,眼里透着冷意:“若是动了一根手指头,把人弄坏了,老夫可不愿意收拾烂摊子。”
弄坏了,那就不完整了,张御医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把人再拼回来的。
有瑕疵的玩意儿,留着也没用。
玉河公主嘴唇哆嗦,久久没能说出话来。张御医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大皇子的尸身只是一个心爱的物件,可以随意摆弄。
她沉默地看着张御医出了门,兴致勃勃跟身边的小童说着话,声音压得低,玉河公主只能勉强听到几句,却恨不得把耳朵捂上。
什么放上三天,擦了秘制药膏的大皇子就跟活过来一样,脸色都要变好。
什么三天后沾水,也不会让大皇子的尸身腐烂,保存得完完整整又体体面面的。
玉河公主跌坐在地上,不知道听从封应然的话,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没因为大皇子的死而送命,落在封应然的手里,却是生不如死。
顾青是知道这位张御医有多疯,所以丝毫没有凑前去。
见张御医带着药童出来,满脸红光,就知道事情办妥当了,便笑道:“皇上有命,让我护送张大人回府。”
张御医点头示意,想到京郊的府邸,不由皱了皱眉头:“三天后老夫还得过来看看,还有点尾巴得收拾了。”
言下之意,三天后还得有人送他过来。
顾青听罢,笑吟吟地道:“皇上已经安排好了,特地在行宫附近物色了一处府邸。张府在郊外,也多有不便。”
张御医摸着胡子,十分高兴。新帝相当上道,比起先帝不知道好多少。
尤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点让他十分满意。
“家当已经派御林军搬过来了,只是有些精细的物件,少不得要张大人回去瞧瞧该怎么收拾才是。”顾青想到张家,也是头疼。
御林军帮忙搬家,冷不丁从张御医的院子里找到一座琉璃棺木。
里面是个看着四十来岁的妇人,恐怕是张御医的发妻。
没把人下葬,入土为安,反而日夜放在屋内,就是再胆大的御林军也忍不住后背发毛。
每晚陪着死去的夫人在同一个屋子里就寝,张御医的胆子真的不是一般大。
最厉害的是琉璃棺木里的妇人就像睡着了一样,连头上的乌发也被梳得整整齐齐,丝毫不乱。
看得出照顾的人十分精心,就是顾青琢磨着,这妇人死去快十年了,还能保存得如此完整,足见张御医的厉害。
难怪新帝会把张御医请出山,把大皇子收拾一番。
就是这以假乱真的手艺,怕是暂时能把大皇子死去的事瞒得严严实实的。
顾青堆着笑把张御医送走,回去后狠狠搓洗了一番,这才敢靠近蔓霜。
张御医再厉害,总归是有些晦气,他可不敢带回来给自家妻儿沾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出手
封应然听了来人禀报张御医的事,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了,就把人打发走。
还以为他会多问,比如张御医是如何处理大皇子的。
只是封应然不问,来人自然不会多嘴。
雪春熙在屏风后听得有趣,见人走了,这才出来道:“张御医到底厉害,居然能把尸身保存得完完整整的?”
封应然握着她的手,在桌前坐下,这才开口道:“张御医的医术高明,只是有些怪癖,对尸身十分喜爱。都说是旁门左道,却也是一手难得的技艺。”
这时候大皇子出事了,让张御医出手是再适合不过了。
雪春熙看着他,疑惑道:“皇上想要暂时把大皇子的死给瞒下,总不能一直瞒着。迟迟没跟元国通信,到底会发现端倪。”
闻言,封应然笑道:“国师忘了还有玉河公主?大皇子的笔迹,让人模仿就是了。玉河公主知道如何联络元国的信使,能省下不少麻烦。”
“玉河公主真会听话,心甘情愿受皇上驱使?可别在暗地里谋划什么,想要暗害皇上。”雪春熙皱眉,不免有些担心。
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封应然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捏了捏雪春熙的掌心道:“国师放心,玉河公主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我了。”
雪春熙眨眨眼,想到玉河公主如今的处境,的确没有封应然出手,便是进退两难。
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大皇子的死又很可能被发现而瞒不住,回到元国,玉河公主还要承受皇帝的滔天怒气,只怕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是听从封应然的话,留在这里隐瞒大皇子的事,却也终归是一时之策。
要封应然帮忙,玉河公主也得付出代价才是。
雪春熙不由好奇,玉河公主究竟许了封应然什么,后者才乐意帮忙?
瞥见她的目光,封应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笑笑道:“元国这么多年休养生息,如今是缓过来了,自然不会放过身边这块肥肉。会派大皇子过来,也是一步险棋。总是等着元国出招,倒不如我先行一步。老是等着,我们在明,元国在暗,实在有些吃亏,还消磨耐心,还不如先发制人了。”
雪春熙赞同他的话,与其在原地等着,还不如主动给元国找麻烦:“所以皇上打算怎么做,让玉河公主送回元国的信笺,里头的消息真真假假的,叫元国捉摸不透?”
封应然笑着点头道:“不错,大皇子不是希望玉河公主能到我的后宫来,然后在我身边不但能得到确切的消息,还能取得我的信任,又或是对我下手。若是元国得知玉河公主真能成事,该是多高兴?”
让元国误会玉河公主就要进宫来,眼看着更进一步,只怕是满心欢喜。
“只可惜这个关键时候,大皇子却病了,还病得起不来,元国自然会派人来探究一番。”
封应然话音刚落,雪春熙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皇上是打算把元国的探子引到行宫来,再一网打尽?”
“不错,元国这些年来一点点渗透进来,不知道在京中布置了多少人手。”可笑先帝还一直觉得京中固若金汤,若非早早死了,让封应然接受,只怕真的会如了元国的愿。
其他三个皇子也只盯着皇位,自是没发现这些。
封应然甚少在京中,也没察觉出来。
若非因为玉河公主的缘故,大皇子心急如焚,动用了这番势力,露出了狐狸尾巴,封应然恐怕还没能发现。
这些势力挑得取巧,都不是元国人,要么贿赂,要么拿住了把柄,都在京中生活了多年,就连亲近的人也不清楚他们已经投靠了元国,为元国办事。
要查探起来,简直犹如大海捞针。
真是多得大皇子出手,让封应然省了不少事。
如今大皇子病重这个消息一传开,行宫却不能轻易进去,玉河公主再没进宫而是留下来伺疾。想来会有很多探子想要知道确切的消息,夜探行宫。
“我打算让行宫外的御林军撤掉一半,在里面多处埋伏。”封应然眯起眼,又道:“这事交给顾青,国师觉得如何?”
雪春熙想到蔓霜没多久就要生了,顾青也没时间陪着她,不由叹气:“顾将军总是这般忙碌,蔓霜在府里挺着大肚子也辛苦,只怕要埋怨皇上的。”
好好的一对夫妻,就连见面也不容易,有怨愤亦是理所当然的。
“顾青这么快就能得偿所愿,我还真有些嫉妒,自然要让他忙碌起来。”封应然难得开起玩笑,对她眨眨眼,显出几分调皮来。
雪春熙听了,实在哭笑不得:“这话要是顾将军听见,只怕要垂首顿足,觉得跟错了主子的。”
她也觉得好笑,摇头道:“皇上怎的这般孩子气,好歹蔓霜生孩子的时候,说什么都要让顾将军清闲起来。”
“是,我都听国师的。”封应然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这才笑道:“顾青立功越多,地位越高,越是没人敢质疑蔓霜的身份,他巴不得能忙一些,国师很不必为顾青担心。”
雪春熙睨了他一眼,心下烫贴。
的确蔓霜虽说是她身边人,却到底是丫鬟,跟顾青算不上门当户对。
明面上那些贵夫人还不敢怠慢蔓霜,私底下如何嘀咕,就不得而知了。
尤其蔓霜成亲后一直在府里,也没受什么帖子,跟贵夫人们不亲近,只怕她们是看不起蔓霜的出身。
毕竟国师的名头再响亮,却没什么实权,历代还被关在高塔上居多。
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顾得上身边人?
蔓霜却从来没跟她抱怨过,每次进宫来都是笑眯眯的,绝不提及这些烦心事。
“这次顾青立功,我打算把他再往上提一提,蔓霜自然也能得个三等皓命。”有皓命在身,那些贵夫人们更是忌惮蔓霜,不敢有半点不敬的。
知道封应然是爱屋及乌,因为她才对蔓霜多着想,雪春熙满心感激:“劳皇上费神了,我替蔓霜多谢皇上。”
“有时候,我真羡慕顾青。”封应然忽然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低落。
雪春熙明白,知道他是纳闷元国捣乱,不把人都连根拔起,两人就不能顺顺利利成亲,不由好笑:“能一劳永逸,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一直在这里,立后的事早几天晚几天也没什么。”
“只是我心急得很,想让国师尽快成为我的皇后。不能比顾青早一些有孩子,也不能迟太多了。”
封应然的话叫雪春熙脸颊通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低着头不吭声了。
见她难得羞赧的模样,封应然搂着雪春熙的肩头,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叹道:“有国师在,真好。”
可能因为契约的缘故,他就算闭上眼,都能感受到雪春熙的存在。
即便两人没能面对面,封应然也能安心。
因为他知道,雪春熙一直这里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