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好一会儿,乐白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抽了一巴掌的半边脸颊,那木然的表情,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湿润的感觉布满了双手,乐白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水渍,大脑有些迟钝地思考着眼前的情况。
  挨了一下的脸颊有点肿,但乐白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只是愣愣地盯着手上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冷着一张脸,眼中还带着少许不耐烦的人。双唇开合了许多次,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清醒了?”冷淡地瞥了乐白一眼,沈云楼的语气里放出掺着冰渣,丝毫没有因为乐白魔尊夫人的身份,而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态度,“清醒了就滚吧。”
  就好像在大冬天,从开着空调的房间里推开门走出来,迎面被扑了一脸的冷风一样,乐白猛地清醒了过来,痛觉神经也后知后觉地将脸上的疼痛传到了脑子里。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了看眼中的不耐又增加了些许的沈云楼,顿时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热。
  ……卧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忙胡乱地抹了把脸,乐白装作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个什么狼狈的样子似的站起来,分外尴尬地朝着沈云楼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什么,不好意思,我……”不过,沈云楼显然没有听乐白说话的意思,瞥了他一眼之后,也没理会他在说什么,径直就转过身走了。
  话才说到一半的乐白:……心都碎了。
  不过要是换位思考一下,乐白就觉得,他完全能理解沈云楼的反应——要是有个人跑到他家门口,啥都没干,突然就蹲下来一边抖一边哭,他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报警好吗?!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已经完全可以被划入“疯子”的行列的乐白表示很心塞,在看到沈云楼真的一点都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之后,就更心塞了。
  “哎,那个谁……”乐白喊了一声,抬脚就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乐白:他喵的我明明踩的和他同一个地方,为什么他没事我就挂了?!!
  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毒粉喷了一脸的乐白趴在地上,看着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自顾自地走进了院子里的沈云楼,悲伤逆流成河。
  ……他好歹也是魔尊夫人啊,就不能看他一眼吗?!
  以往都觉得别人拿那种特殊的态度对他很烦人的乐白,现在突然特别希望这家伙能在意下这个头衔。
  但可惜的是,无论乐白以怎样的姿势扑街在沈云楼的面前,对方就是一个眼神都不给他,最后乐白也只能看着被合上的门,捂着受伤的小心脏回去了。
  乐白:喵的这丫的绝对不可能是他家温柔体贴善良宽容的表妹夫!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宅子,乐白的目光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再做过多的停留。
  接下来的三天没有再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平静得乐白都认真地看了会儿林原修给他的情话记录本。
  在这三天里面,他又往沈云楼那里跑过几次,可惜的是,那几次都没有见到人。大概真的和林原修说的那样,沈云楼绝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待在魔宫里吧——不然的话,他那间宅子,也不会变得跟荒废了似的不是?这么想着,乐白的心中生出了一股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的感觉。说真的,乐白对沈云楼的心情还是挺复杂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期待见到他,还是希望以后都不要看见他了,纠结的要死,跟谈恋爱的小女生似的。
  乐白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黯淡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他喜欢过梁木吧。
  正如唐雅所说的,梁木温柔可靠,有责任心,长得又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曾经救过乐白一命——乐白甚至都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喜欢上那个人的了。
  ——那个,和自家表妹正在交往的人。
  第52章 死亡第五十二天。
  如果在遇到梁木之前,又或者在得到这个该死的能力之前,有人告诉乐白,他会喜欢上一个比他大上七八岁,而且和他有着同样性别的人,乐白敢保证,他绝对会直接一巴掌抽过去,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不那么如人意的。比如乐白幻想了好多的超能力,比如梁木。
  真要说起来,乐白第一次见到梁木的情况,实在是不太好——或者应该说,糟透了。那是即便过去了好几年,乐白也依旧不愿意去回想的记忆。而在那个时候出现的梁木,本应该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脑海中逐渐模糊,到最后,就算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情,也只留下一个浅淡的印象,连对方的样貌都想不起。本该如此,如果没有从唐雅的口中再听到这个名字的话。
  和正在耐下性子来准备高考的乐白不同,比他小上三岁的唐雅,正处在最为叛逆的年纪,对爱情这种被演绎了千万遍的东西,有着近乎神圣的憧憬。而梁木,符合那个年纪的女孩对白马王子的所有幻想。只是,那属于女孩的矜持还在,唐雅自然不会冒冒失失地就冲上去告白,只是时常拖着乐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对方见面。
  梁木是一名消防员,空闲的时间并不算太多,这个城市总是会发生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意外,乐白不止一次在和梁木聊天聊到一半的时候,对方接了个电话,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直接冲出门,奔赴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唐雅对此也表示过不满,但更多的时候,她的眼中带着的,却是仰慕与爱恋。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梁木产生那样的感情的?从看着梁木爬到屋顶,将上面的奶黄色的小猫包下来的时候?还是从两人被灌了满肚子的酒,踉跄着互相搀扶着离开开始?乐白不知道,正如他不知道唐雅和梁木,这两个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一样。当唐雅牵着梁木的手,带着隐隐的骄傲向他介绍“这是我男朋友”的时候,乐白觉得,他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但他却只能维持着这样的笑容,不能流露出丝毫的异样。
  没有悲伤,没有不甘,乐白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这段感情抱有什么期待。不是因为梁木是唐雅喜欢的人,或者两人都是男人这种理由,而是乐白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什么人共度一生——在有了那个特殊的能力之后,这对他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奢望。没有人知道,为了“轻而易举”地救出那些在意外中险些丧命的人,乐白究竟来来回回死了多少次。每一次死亡,他就盯着手腕上的手表,一遍遍地回想着刚才自己所做的事情,计算着接下来应该做出怎样的改进。
  对唐雅和梁木的祝福是真心的,乐白从来都希望自家的表妹得到最好的,而他相信,梁木能做到这一点。不过,大概这其中,本身也就有这份感情并没有太过深刻的缘故吧,所以才能放弃得这样干脆而不带留恋。
  后来呢?
  乐白的双眼有些失神,没有焦点的目光落在前方虚无之处。
  后来,乐白凭借着自己的能力,阻止了很多尚未发生的意外,救了许多人——如果赶不及的话,只要往心脏捅上一刀,就又能够回到一分钟之前了。
  如同所有得到了力量的人一样,乐白逐渐沉浸在这其中,周围的敬佩与赞美让他一点点迷失,仿佛他真的是无所不能的救世主。那一阵子,他无论去哪儿,身上都会带上一把小匕首,就是为了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足够致死的伤势。
  直到——直到什么?
  像是被什么阻断了似的,无论乐白如何回忆,都想不起那之后的事情。脑海中,只有唐雅嘶哑而破碎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死在那里的人——不是你?!”
  双手猛地用力,手中的书页被揉成一团,乐白睁大了眼睛,面上满是惶恐的神色。
  不知道从何处燃起的火焰,在顷刻之间就吞噬了整栋屋子,那漫天的火光,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在风势的助长下越燃越大。三楼的窗口处,隐约能看到一个孩子脸一闪而过。
  装载着各种灭火器具的消防车发出一声粗喘,停下了动作,大片大片的水被浇灌到燃烧的房屋上,可起到的效果,却微乎其微。被火焰吞噬的房屋里浓烟滚滚,根本没有人能够靠近。
  这毕竟不是电视剧,只需要披上一件湿透的衣服,就能冲进火场中,将被围困其内的孩子完好地带出来,哪怕是装备齐全的消防员,也不会去做那种和送命无二的事情。
  但乐白会。
  朝着梁木丢下了一句“你放心”,乐白就头也不回地冲入了依旧在剧烈燃烧的房屋中。
  不过是一场火灾而已,不过是一个被困的小孩而已,对能够不停地重来的他来说,又有什么难度呢?
  将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的孩子抱在怀中,乐白一转身,就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梁木。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看到乐白愣在那里,梁木大喊了一声。
  乐白咧了咧嘴,抱着孩子往回走,可是他刚抬脚,就看到屋顶被烧断的横梁木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梁木的身上。
  那是乐白第一次看到自己熟悉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眼前的景象被灼热的温度给扭曲,身上衣服的水分也早就被蒸干,吸入肺部的气体中二氧化碳的浓度早就超过了氧气。乐白大口地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匕首——没关系的,只要再来一次就好了。再来一次,然后,再来一次。
  乐白低下头看着怀中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孩子,眼中的神色无比茫然。
  为什么……不起作用?为什么,他都试了那么多次,就是没有办法救他们?明明距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一步,梁木无论如何都跨不出去。而只要带上了梁木,他也跨不出去。
  周遭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膜一样,遥远而不真实。乐白看着面前的人的嘴唇一开一合的,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既然走不出那间屋子,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进入这间屋子好了。
  将怀中停止了呼吸的孩子放到地上,乐白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一分钟一分钟地往前推,总是能够回到那个时间的。只要……放弃这个孩子就行了。
  乐白垂下眼,看着正艰难地呼吸着的孩子。注意到他的目光,这个孩子睁开眼睛,艰难地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乐白的手一抖,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孩子的胳膊。
  他再次站在了燃烧着的房子外头,身旁的消防人员手里正奋力扑着火,梁木紧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三楼的窗户。
  乐白咧了咧嘴,抬起手正想说点什么,梁木却突然朝房子那边跑了过去,只留下乐白聚在半空中的手僵在原处,显得无比可笑。
  和之前那许多次一样,梁木没有出来。
  这一回,没有人指责他。
  口袋里的匕首贴着肌肤,寒凉透心。
  乐白没有动,任由唐雅哭着扑到他的怀里,仿佛一个失了灵魂的木偶。
  梁木的葬礼在一个月以后,乐白没有参加。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用匕首割开了自己双手的动脉。
  殷红的血液从伤口流出,在深色的床单上留下并不显眼的痕迹。乐白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任由那令人安心的黑暗包裹而来。
  手中抓着的东西被抽走,乐白反应慢了半拍地转过头去,看着眼前的那张俊美的脸,好一会儿都没有想起来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夫人在看什么?”扫了一眼书册上的内容,君无颜垂下眼,看着神色间依旧有些呆愣的乐白。乐白的目光在君无颜的身上停顿了一会儿,又缓缓地转过头去,看向他身后的人。苗青青,谭格,还有一张陌生的面孔。他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着隐忍,乐白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有从刚才的回忆中抽身,思维的转动有些迟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和乐白对视了一会儿,对方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起来,右手抬起,按在腰侧的剑柄上。下一刻,一道寒光朝着君无颜的背心直冲而去。
  君无颜——会死!
  这个念头飞快地从乐白的脑海中闪过,让他的瞳孔都有一阵的收缩。甚至来不及思考什么,乐白的身体就做出了反应。拉住君无颜的袖子重重地一扯,在他的身子歪倒的一瞬间,自己顺势扑过去,挡住了那刺过来的长剑。
  锋利的剑刃穿透胸口,距离心脏还有一小段距离,并不算要害,但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想要活下去,却并不是太过容易的事情。
  低下头看了看穿透胸口的长剑,乐白咳了两声,血丝顺着嘴角溢出。他抬起头来,对上君无颜那带着错愕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我救下你了。”
  ——太好了,死的是他。
  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扩大,乐白的眼角有些湿润。他紧紧地揪着君无颜的袖子,一边笑着,一边不停地往外流着眼泪。
  胸口很疼,疼得乐白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抽搐着,眼皮也越来越重,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依旧没有松手:“不要杀他。”
  眼前终于完全陷入了黑暗。
  第53章 死亡第五十三天。
  在回到魔宫的第一天,魔尊大人就遭到了刺杀,魔尊夫人舍命相护,重伤垂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魔宫。
  郑明河猛地转过头去,紧皱着眉头,看着正靠在椅背上,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林原修。注意到郑明河的视线,林原修侧过头去,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这事可和我无关。”顿了顿,似乎还担心郑明河不相信似的,又加了一句,“我刚刚可是一直都和你待在一起,而且,这么做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郑明河和他对视了两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在这里多做停留,推门离开了。
  魔宫内的每个人都是来去匆匆的,脸上带着紧张与惶恐的神色,仿佛暴风雨前惊惧的弱小动物一般。
  郑明河的脚步顿了顿,原本就皱起的眉间褶皱更深了,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地加快了少许。当他来到乐白所在的房间外的时候,被从家里直接提到这里来的大夫正摸着额头上的冷汗,白着一张脸,抖抖索索地走出来,被守在外头的人带着往歇息的地方走去,想必在屋子里的人好转之前,他是别想离开魔宫了。
  放缓了脚步,郑明河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这才伸手推开了面前没有合拢的门。有点出乎郑明河的意料之外的,屋内守在床边的,除了君无颜和苗青青之外,还有常年不露面的沈云楼。原先沈云楼突然出现,并参加了这一回的仙界之行,就已经足够让郑明河感到奇怪了,更别说在这里见到他了。忍不住朝那边又看了两眼,郑明河才将视线转向另一边。
  那个出现在仙界的预言中的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丝毫没有平日里的鲜活与生气,如一副褪去了颜色的画卷,苍白而死寂。
  有那么一瞬间,郑明河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寒凉如冰,直到察觉到那微弱的呼吸,身上才一点点回暖。
  目光在乐白那毫无血色的双唇上停留了一会儿,郑明河突然想起了林原修问过他的问题。
  “你为他所做的一切,真的仅仅只是为了那个预言?”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让人看不透的笑容,林原修看着郑明河,“如果真是这样,那你还真是做了不少多余的事情。”
  “不管是在有意透露出君无颜会离开一阵子,还是暗地里帮他扫清障碍,甚至还因为担心出现意外,而特意安排了曾浩在附近。”一件一件地说着郑明河做过的事情,林原修的视线仿佛能将人看透,“如果不是苗青青插手,想必他此刻真的已经到了远离魔都的地方了吧?”
  “可若是想要借着他的手除掉君无颜的话,难道不应该将他留在身边,才能够起到最大的作用吗?”
  随着林原修的叙述,郑明河的眉头皱得越来越近,但林原修显然没有在意他的神色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哦,对了,还有那次刺杀的事情——为了不让乐白说出惹怒君无颜的话,你似乎还用了魅术?”他的唇角略微翘起,带着些许意味不明,“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还学会了这魔族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这么好的一张牌就在手边,却没有做任何事,这可实在不是你的作风。”
  郑明河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即便知道,也不会如实告诉林原修——林原修这个人,他看不透。
  不明来历,不知修为,不晓目的,亦猜不透深浅。如果不是当前两人有着相同的目的,郑明河绝对不会和这个人有过多的来往。
  他第一次见到林原修的时候,还是一个刚进入魔界,对着这个和人界有着巨大的差别的世界一无所知,因为招惹了一些人而被围攻,样子格外狼狈。如果不是林原修的出现,说不定他真的就会在那时候丢掉性命。可即便欠了林原修一条命,郑明河却也从来不愿意交付出自己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