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队接力的预赛,我们国二先比,下一堂课则是轮到国一比。
我们班第一棒本来略微领先,却在第二棒的转弯处被超越,接下来一棒超越一棒,到我的前两棒时,我们班竟已落后将近半圈。
我牙一咬,早有耳闻其他班练习练得勤,不像我们班,根本和我家那寿司老妹一样,一堆两脚书橱窝在一块,放学死都不肯留下来,直说要去补习。只有几个不喜念书的男孩,愿意留下来一起练习。
想到这里,对同学的怒意、掺杂了点对今早林疏熙的愤怒,排山倒海而来,崩溃了我最后的理智,我在场边跳来跳去,「快点!左接右传!」我扯开嗓子,吼着。
我瞪了一眼场边,没下场的同学,本该称作加油团的,却各个盯着自己手中的书。嘴边敷衍碎念着:「加油。」那语气像是在覆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样死气沉沉,若非我耳力好,我还听不见呢!
好呀,现在是怎样?连这种时候都还要当书呆子就对了——
我看着其他班的女生最后一棒一个个接过棒子跑走。我站上已经空无一人的起跑线,恶狠狠盯着我身后的女孩,她一脸狰狞。
我捋了捋袖子,助跑。
就在棒子轻碰到我手的下一秒,我却抓了空。耳边传来棒子打在pu跑道上的声音,像是医生宣告病人不治,我的心整个忐忑了起来。
我不管了,开啟魔鬼模式——我一把掇起地上滚来滚去的接力棒,扭头,杀红了眼,我盯着远在天边的别班选手,至少还看得见背影,有机会。
我抓紧手中接力棒,迈出步伐,我全身紧绷,迎着风,我开始暴衝!
「哇——!」眾人此起彼落的惊叹声不绝于耳。
哼,我可是田径队欲求却求不得的人才!
但,我相信那坨书呆子根本就没有发现我正在为班上做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猜测那些惊叹着的,大概都是其他班级和国一的学弟妹。
眼看越来越接近的背影,我牙一咬,低下头,让自己受到的阻力更小。
「哇靠!超过了欸!超强的啦——难怪是女生最后一棒!」
我继续狂奔,像是有人在后头放狗追杀一样。
到最后,我总共超过了三个人,至于前两个,距离缘故,我实在尽力了。
我终于将棒子完整地交给了男生第一棒,我整个人因为惯性差点飞出去,我喘着大气走到场外,摊在地上。
「林疏熙!那是你姊吧?你姊超帅的欸!」小学妹们听来格外稚嫩悦耳的声音传来。
一大坨女孩围住了我那戴着厚重眼镜、手捧着生物课本和萤光笔的寿司老妹,林疏熙连眼都没抬一下,啟唇:「喔。」她答。
「而且人也好漂亮!」女孩眼里流转着对我的钦佩与欣羡。
「欸,林疏熙,刚那是你姊?」几名男孩突然跑出来,同样围上了林疏熙,「正耶!体育又这么好,根本女神学姊。」甲男与乙男相视一笑,脸上灿烂得不得了。
突然,丙男悠悠地晃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本上头印着「全校十正之笔记」。
「林楠熙,生日二月十四日。自国一入学,就已被眾多学长追求,却全都被回绝。她曾说:『只有帅哥入得了老娘的眼』,短跑、长跑、拔河、跳远体育项目样样难不倒她,是田径队极欲揽来的人才,而且成绩一直维持在校排前三,率真不做作的个性更是大大加分。据说,当初票选全校十正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拉票,甚至连有这个活动都不晓得,就被一举推选为第二名,和第一名只差了两票。可想见若她愿意出来拉票,全校第一正就会是她。」
所有人不禁发出嘖嘖的讚叹声。
我在旁边听着,感到毛骨悚然,有一种私生活被摊在镁光灯底下的错觉,是说,我的私生活也没什么可以探索的。看来他们也浑然没有察觉我这个当事人就在旁边,不然不会自己来问我吗?还劳烦丙男浪费这么多口水。
我眼尖地察觉了林疏熙的异状,她虽然眼睛定在讲义上,肩头却不断颤抖着,像是在隐忍些什么。
「欸,林疏熙,介绍一下啦——」甲男起鬨。
「有个如此厉害的姊姊,好羡慕你啊——不过,你也长得很清秀啊,怎么成日在书堆中打滚?把眼镜拿下来,一定也能风靡全校。」女同学轻轻伸手,亲暱地想要把林疏熙的眼镜取下来,我看得出她并无恶意,若换做我这么个易怒的人,大概也不会生气。
但是「啪!」的一声却在那刻清脆而响亮地响起。
女同学瞪大双眼,看着被我老妹打红的手腕。
「疏熙……」小学妹们尷尬地开口。
林疏熙的视线从生物讲义中抬起,她瞪着围在身边的一群人,「到底说够了没?」
我从未见过,林疏熙发这么大的怒。
「我们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林疏熙吼道,「觉得我不如我姊,乾脆不要诞生在这世上?还是……你们觉得我应该要成为第二个林楠熙?」眼镜底下的眼眸是无尽的愤怒。
「我忍了十三年了!」她疯狂地吼着,「你们懂我的苦吗?为甚么要说那些风凉话?羡慕我?林疏熙这个身分我才不要,你们要就拿去。」说到最后,她语气已经渐趋平淡,却不像是冷静,像是激动到已经无力。
她扭过头,头也不回地跑了,留下一坨呆愣着的同学,和我。
「靠,她在兇几点的啦……」甲男说道,脸上堆满愕然。
不好,要是林疏熙因此被排挤,那就惨了。
她平时就孤僻,要是现在雪上加霜,她的国中生涯不知道会糟成怎样——
于是,我回过神来,站起身,走近那坨同学。
「同学,不好意思,我妹给你们添麻烦了。她今天人不太舒服,心情不好,还请你们多谅解。」
说完,我隐忍着的怒意都快要爆发。
林疏熙洋洋洒洒地骂完我,一走了之,我这个被骂的姊姊,竟然还要替她擦屁股?
我的眼神在学弟妹的几句「没关係」后飘忽到了远方,心里五味杂陈,有难过也有愤怒。
视线飘到了外头车水马龙的街道,却见一抹頎长身影佇立,看起来分外显眼。
发丝飘颤在风中,轮廓深邃,他扬着浓眉,远远看过去仍然俊秀的脸上掛着着一抹浅笑,他直勾勾地看着我。
孙夕的那抹笑容,竟带了几分戏謔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