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行字迹几乎叫人认不清,是一段摘抄的诗:
“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陈迹最后写:
“关雪息,关雪息,关雪息,关雪息……”
写了几十遍,他的名字。
那时的心情,应该已经无法描述了。
不是友情,不是爱,也不是嫉妒或恨。
陈迹青春里所有的向往和不甘,都倾注在这三个字里。
关雪息。
关雪息。
关雪息——
关雪息是他命运的另一种可能,和他再也无法触及的光明。
这一页之后,陈迹的日记有两年多的断档。
可能是他进少管所之后再也没写过日记。直到转学来十六中,他和关雪息又见面了。
不同于初中时情感浓烈的笔调。
高二的陈迹冷漠了许多,哪怕是不会被人窥见的私密日记,他也言简意赅。
“今天见到关雪息了,他长高了。
“他身边的人还是很多。
“应该是不记得我了。”
三行,一天的日记结束。
下一页:
“他变了,也好像一点没变。”
下一页:
“很受女生欢迎,作风很渣男。”
下一页:
“我没打算和他走近,但总忍不住观察。他很敏锐,似乎讨厌上我了。”
下一页:
“其实我也有点讨厌他,奇怪。”
下一页:
“看到他在卫生间里哭,被他打了。他好怕丢脸,恼羞成怒了。我没还手,因为他根本不是对手。”
下一页:
“他真的很讨厌我。也是,谁不讨厌杀人犯。”
下一页:
“还是忍不住走近了。我不太擅长控制自己,他说两句好听话我就信了。”
下一页:
“他好像一朵交际花,整天说鬼话。”
下一页:
“努力自控,失败了。”
下一页:
“我好像交际花的舔狗啊。不舔了,累了。”
……
公交到站,关雪息抱着手账本下车。
他看得有些恍惚,心情随着日记中陈迹的情绪波动而起伏。好在后面没有太压抑的内容了,都是与他相关的“恋爱记录”。
“说好再也不舔,破戒了。
“关雪息拿捏我。
“他又冲我发脾气。
“总有女生追他,我说,差不多得了。
“今天他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我从没想过。但听到这个问题,我脑海里竟然浮现出省联考颁奖那天,站在人群里发光的他。
“今天——不,昨天和他一起喝酒,酒后乱性了。
“同性恋没什么大不了,但暗恋问题很大。
“好想亲他。
“我每天都在幻想,如果把他按在床上狠狠弄哭,他会不会气得杀了我。
“关系发展成这样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忍不住。
“当你的奴隶,遵命,我的宝贝。
“不是宝贝,是祖宗。
“好想亲他,他越发脾气我越想亲。突然倒进我怀里是什么意思呢?关雪息,你解释一下。
“今天约会了。我每时每刻都在意淫他,我好肮脏,男人真是恶心。
“带他走迷宫,骗到了亲亲,但他生气了。”
“……”
关雪息一边看一边上楼,看得面红耳赤心情复杂,脚下不慎差点踩空。
他扶住楼道里的栏杆,继续往下读。
接下来连续很多页,都是陈迹腻腻歪歪的恋爱日记。
有的句子很傻,像小学生才会讲的幼稚发言。
有的句子又很限制级,陈迹毫不掩饰他对关雪息的痴迷和妄想,越写越露骨。
除此以外,最多的是“废话”,翻来覆去不断重复的“想他”“想见他”“想亲他”和“关雪息好可爱”“臭脾气”“又撒娇”之类的句子。
关雪息躲在楼道里,将手账本扣在自己脸上,缓了好半天,才感觉那股无形的恋爱冲击波从身上散开,他没被击倒,又站稳了。
他把手账本抬得高,直立竖起,突然间,一个金属物件从手账本的布艺装饰缝隙里滑了出来,叮叮当当掉到了地上。
关雪息微微一愣,捡起来看。
竟然是一枚戒指。
戒指自然是圆的,但它的形状很不规则,像一根凹凸不平的枝条被系成了圈,上头长了一个花骨朵,仿茉莉的样式。
关雪息把戒指攥在手心里,手账翻到最后一页。
一月二十一日凌晨一点。
陈迹说:“这枚戒指是我找老银匠铺子打的,不算贵,但勉强也算独一无二。送给我最喜欢的关雪息,请你别嫌弃。”
末了补充一句:“明年送你更好的。”
“不算贵”?应该也不便宜吧。
否则何需做兼职来攒钱。
陈迹真的很在意他出身的“减分项”,太敏感了。但关雪息一点也不在意,其实什么都不送也没关系,只有这本日记就足够了。
关雪息甚至被这份郑重搞得心里讪讪——陈迹过生日他也没送什么东西啊,时间仓促,只是买了个蛋糕,说下厨,可最后还是陈迹做的饭。
这么一想,好像是有点太敷衍了。
关雪息想了想,决定过两天也去打一枚戒指,送给陈迹,凑一对。
他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打开家门,回到房间又翻开日记,从头读了一遍,尤其是“噩梦成真”那一段。
关雪息沉思良久,给陈迹发消息:“我看完了。”
陈迹似乎一直在等,秒回,但回得很简单:“嗯。”
关雪息:“其实你现在也可以向我求助,不要在心里留一块阴影。”
他有意安慰,陈迹却道:“没阴影,我是不想在你生日那天,扫你的兴。”
陈迹果然什么都不想再瞒他了,坦白道:“那个人是我后爸。当时他经常家暴我妈,我妈其实是为了让我有机会好好上学和生活才嫁给他的,怕我知道这件事,就一直瞒着。后来被我发现了。”
“……”
这种事并不稀奇,甚至称得上常见。
可当它落到陈迹的头上,关雪息却不能像看社会新闻那样见怪不怪,骂一句就算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迹却道:“别想太多,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向你索求可怜,只是把我自己交待给你。”
陈迹:“以后我从头到脚,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你的了。”
陈迹:“请收下我,关雪息。”
第57章 “想和你睡”
关雪息和陈迹在过年之前和好了,这个年终于可以高兴地过、安心地过。
那枚茉莉戒指被关雪息收藏了起来,跟手账本一起,锁进了柜子里。
陈迹的病也好了,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烦心事仍然有,但不算严重,都是可以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