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是她们离开京市的第三天了,她心中已经隐隐猜到是谁给戎栖打了电话。她倒是想马上出去把人拉回来,只是戎栖也不是她的附属品,她总不能连电话都不让他打。
想着,沈意伶便收回视线坐在了桌边。
虚掩着的门外,风吹过狭小的巷子,不留情面地裹挟走了几片黄叶。
戎栖垂眸看着地上凋零的落叶,神色平静嗓音清冽:“我是不会回京市的,戎老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戎老爷子听着儿子孙子如出一辙的语气,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你爸!现在只有你能救他,要是没有他哪来的你?就算只需要一点你的骨髓你都不愿意救他吗,骨髓可以再生,他的命可以吗!”戎老爷子低声训斥,好似电话那头是不肖子孙:“我们今天先不说救人的事,他要见你,你马上动身到京市来。”
上辈子,就是皇帝都没有用这种口吻与他说话过。
戎栖看着潮湿对的地面,声音更冷了几分:“于我而言他不过是陌生人,我不会去见他,更不会为了不相关的人做出什么贡献,老先生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说完,戎栖当机立断地挂了电话。
京市中心医院,戎老爷子拿着手机沉了脸。
戎富是戎老爷子的贴身助理,也负责保护他的安全,见老爷子脸色难看,他接过手机时还是多问了一嘴:“戎老,大少爷不愿意回来?要不要我派人把他——”
“不用。”戎老爷子抬手打断他的话,冷声道:“戎栖居然说续清是陌生人,呵,那可是他的亲爸!”沉眸片刻后,他对戎富勾了勾手。
戎富凑过去,在听清老爷子让他做的事时有片刻犹豫。
“戎老,这样做少爷会不会更加不高兴?要是他更加不想回来怎么办。”
戎富神情担忧,戎老爷子却只是冷嗤了一声:“他既然要跟着那个小丫头走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以卵击石,没有戎家他就什么都不是!”
戎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把老爷子扶回病房以后他就快步离开了医院。
另一间“重兵把守”的病房里,戎续清正躺在床上看手机,他的手机屏幕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可光是这张照片他已经看了将近有十分钟了,时不时退出到通讯录,一遍遍拨通某一个号码却始终没有打出去。
旁边的年轻看护都有些无奈,她忍不住插嘴道:“家主您这么想找大少爷的话就给他打个电话吧,你们是父子啊。”
戎续清神情冷清,并没有接话。
所有人都说他们是父子,可是事实是他在之前的快二十年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他什么都没给这个孩子,又凭什么让人家来认自己?
还有画沁,她一定是对他很失望,所以她收回了他做她丈夫的权利,也不愿意让他做孩子的爸爸。
每回想她想到受不了的时候他都在后悔,要是最开始他没有因为不信任而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如果他能一开始就看出她的脆弱敏感,这之后的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戎续清心里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想到江画沁已经离开人世、自己的孩子戎栖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意时心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尽管如此他还是克制不住,自虐一般地回忆爱人那张已经模糊了的脸,想象戎栖大概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
见他不愿意说话,看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引人不快,给桌边的杯子倒上水后她就离开了房间。
戎家不能一日无主,在戎续清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戎老爷子重新掌管了戎家的大小事宜。
她总觉得应该把刚才偷偷看到的事情告诉给家主听,可看家主现在这样,她又觉得什么都不如他的健康来的重要。
戎氏在京市拥有好几栋楼,都是高耸入云奢华辉煌的。
此时在戎氏总部内,戎富坐在曾经戎续清坐着的那个位置上,连着接了好几个电话签了好几份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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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湾水镇没有下雪,知道沈意伶和戎栖明天就要离开以后,小宝趴在被子里大哭了一顿,然后小手一挥把后天的行程挪到了今天。
他要在今天就带着沈意伶两人去外郊烧烤。
湾水镇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虽然经济不发达景色却很好看,上个月外郊那块地就被开辟出来建成了花海,里面各种颜色的花都有,还修了好几个大风车,风吹过转起来好看极了。
回到湾水镇过年的大多都来这里走了一趟,还有不少人发现这里能挡住很多风,是个适合烧烤的好地方。
小宝十几天前有幸跟着同学去了一次,一下子他就喜欢上了那里。
其实主要是喜欢烧烤。
所以他叫奶奶提前准备好了肉串,自己还从好朋友家里把烧烤架和煤炭都给准备好了。
吃完早餐哭舒服以后小宝就套上外套往外跑,“戎栖哥哥,意伶姐姐你们等着我,我现在就去蕉蕉家里把烧烤炉借过来!”
说完他就跑没了影子,沈意伶和戎栖起身跟在他身后。
出了王奶奶家,见戎栖还没有想要把刚才接到的那通电话告诉自己的意思,沈意伶就主动问了他。
戎栖知道自己瞒不住,也就老实回答:“戎老先生说我符合手术的条件,让我回京市。”
“你是怎么想的?”沈意伶神情微凝。
相比于她的紧张,戎栖就显得淡定多了,前面有人骑着电瓶车过来,他还伸手将人往路边带了带,抬手拍掉了她身上的寒尘。
“我不会回去的,此生我只认戎国帝后,他们才是我的父母。”
他虽不是亲生,可生病时候守在他身边照顾他给他喂药的是戎国皇后,见他体弱也不嫌弃还给他找习武师父、教他习字做人的是戎国皇帝,他们在他十几年的生命中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不是戎家那点血缘关系可以冲刷掉的。
别说是戎续清,就算是十月怀胎将他生下来的江画沁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的命是沈意伶救下的,沈意伶不让他做的事情他也不会去做。她关心他的身体安危,他自己也就要多关心一些。
看得出戎栖对戎家是真的没什么感情,沈意伶这才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不是什么圣母,就算戎续清只能靠着戎栖的骨髓活下来,在她心里也是戎栖的健康更加重要,况且戎家想要得到捐赠却没有半点求人的态度,这样的人不救也罢。
蕉蕉家就在小宝家前面的那条巷子里,小宝跑进去没一会就搬个一个有他半人高的架子嘿咻嘿咻地出来了。
沈意伶被他踉跄的脚步吓了一跳,赶紧上去帮忙。
蕉蕉是小宝很好的朋友,他和小宝一样是个有些胖胖的小男孩。
在小宝出来后没多久他也跟着追了出来,看到沈意伶的时候小脸通红:“意伶姐姐,我爷爷一会要去镇上帮工,他说正好能把你们带到花海去。”
“是吗?”沈意伶莞尔一笑:“谢谢你了,蕉蕉。”
小男孩一张脸更是红润,他连忙摇了摇头,屁颠屁颠地跑回了院子里。
蕉蕉的爷爷有一辆电动的三轮车,平时都是拿来装货用的,要装沈意伶几人绰绰有余。
沈意伶以前就很喜欢这种电动的三轮车,坐上去就好像在摇摇车上,吹来的风也是很清新的。只是当戎栖跟着坐上去的时候她只觉得想笑。
他身上穿的都是最新款的衣服,再加上配得上劳斯莱斯的一身气势,蹲在三轮车上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有趣。三轮车上是有座位的,但是后面只坐得下沈意伶和小宝两人,三轮车的边缘也有平的板子,以前坐这车的人就经常单边而坐,就是这板子上面沾了不少的灰……
抬头对上沈意伶想笑又强行憋着的脸,戎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亏了这路不远,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撑的住。
大概十来分钟的时间,几人就到了湾水镇外郊的花海。
几个人陆续从车上跳了下来。
正如小宝说的,这里的花真的是五颜六色的,光是种在最外面一圈的郁金香就有很多种颜色,再往里面一点是玫瑰花和绣花球,它们在风中摇曳,迷了人的眼。
这里有些空旷,一眼看过去并没有太多的人,因而更衬得这里像块世外桃源。
沈意伶深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往更深的地方走了几步。
蕉蕉对这里的风景倒是没有多少留恋,但是他留恋三轮车上的烧烤架和放在保温袋里的各种肉串啊,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后,他在爷爷的催促下挥了挥手,“小宝,我和我爷爷先走了,意伶姐姐知道我爷爷的电话号码的吧?你们结束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吧。”
“你要跟着走啊。”小宝抱着重重的烤串,邀请道:“奶奶给我准备了好多东西,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蕉蕉圆圆的脸上马上浮现出欣喜的表情:“我也有份吗!会不会太打扰意伶姐姐了——”话是这么说,他人却是高高兴兴地朝着小宝跑了过去。
两人同时朝着花海处看去,想要问问沈意伶两人的意见。
结果他们看到了什么,沈意伶正蹲在花团锦簇的花海前,拿着手机在拍眼前的郁金香,而站在她身后的戎栖也拿着手机拍,他的镜头里就只有沈意伶一人,娇艳的花都在一瞬间成为了她的陪衬。
蕉蕉黏到了小宝身边,小声问:“他们在干什么呀?”
小宝又看了两眼,十分认真地回答道:“看不出来吗,在拍风景发朋友圈呀。”
“可是戎栖哥哥在拍意伶姐姐呢。”蕉蕉强调。
小宝像看傻瓜似的看了他一眼:“这还不简单,说明在他心里意伶姐姐比花还好看呗!”把肉串放在地上的时候,小宝又说了一句:“我也觉得意伶姐姐比这些花还要好看!”
蕉蕉拿着一小箱调味品,有些傻傻地哦了一声。
小宝说的有几句话他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不明觉厉。
把东西都搬到避风、远离植物的地方放好以后,沈意伶帮着生了火。
这种事她以前在灶台经常干,根本就难不住她。
剩下的事她就没再插手了,不管想不想吃,都有小宝和蕉蕉忙上忙下的把东西送过来,到最后就连戎栖都加入到了他们的投喂队伍中。
正在看手机的时候,眼前又多了一串考得油渍渍的金针菇,“给。”不用抬头,耳边已经传来了戎栖的声音。
他似乎对这种活动很感兴趣,刚开始的时候烤焦了好几串肉,后面就得心应手多了。
沈意伶抬头看了眼,又转头看了眼自己还拿着鸡翅的手。
戎栖便懂了,他看了眼她身边的石头,犹豫了两秒后蹲下去坐在了她身边,“我帮你拿着吧。”
他一只手举着一串金针菇,另一只手上是一串烤香菇。
以前他从来不吃这种做法古怪的东西,但是今天这么一尝试,他发现用炭火烤出来的东西竟是别有一番风味,比以前用火烤的鱼串味道要好多了。
戎栖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药香的,沈意伶挺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每次总觉得还有一些提神醒脑的作用。不过今天他因为在烧烤架旁边操劳了好一会的原因,身上的药香味中混入了一点浅浅的肉香,竟是也没那么违和。
沈意伶闲适地咬了口手上的烤肉,侧头一看才发现他光洁的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想必是因为烧烤架旁边温度高,再加上他跑来跑去运动量大导致的。
这种季节本来就是感冒等病的高发季节,要是风一吹着凉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沈意伶没多想,赶紧放下手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巾递过去,“擦擦你的汗。”
说完她才注意到戎栖的两只手上都有东西。
她也不扭捏,对着他就勾了勾手指:“你凑过来一点。”
戎栖看着她手上的纸,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一颗心好像安了小马达似的越跳越快。
空气中飘过淡淡的香味,好像是身后花的味道,又好像是沈意伶身上的浅香。戎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感官十分敏锐,不仅能感受到纸巾的柔软,就连纸巾上的余温都好似能感受到。
他悄然红了耳尖。
沈意伶很快就收回了手,戎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座位,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放在她腿上的手机响了几声。
沈意伶看了眼来电显示就将电话接起。
“李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