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门可罗雀,甚少有人登门,像是被故意遗弃的一般。
白不厌的登门成了久违的客人, 相比起之前的不受欢迎,这一次几乎是全家出动,等着他来说此事。
白不厌先虚假的宽慰了两句,然后才切入正题:“我亲自去核对了粮草,将士什么用的武器盔甲,发现都出了很大的问题。首先粮草被调换苛刻,其次盔甲打造的并不合格。可能每个人都想着贪一点不会影响大局,结果就影响大了。由于没能找到尸体,并不知道伯父的伤亡情况,但太子赶去虎头关后传回来的消息,据说城内已经一片狼藉,断粮少水。在这种情况下,实则是天力人力共同逼死人。”
虎头关被破,敌军犹如驶入无人之境,开始骚扰黎民百姓,四处都哀鸿遍野。
北齐的军队已经连下三城,朝廷不断的商量着求和一事,根本没眼看。
现在只有太子一个人支持打仗,且是年轻一辈能上战场的那一个,接下来的一切都难说。
“我的老爷就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霍夫人眼泪直流,用帕子尽快擦拭掉,男人不能撑起家业的时候,女人就是这个家的支柱。
阎良花在心中默默的想,人早晚都会自食恶果的。
霍音激动地说:“我父亲是被害死的,朝廷难道不管吗?”
白不厌沉默一瞬,说:“我收集这个线索资料还有人员名单,七天内遭遇了三波刺杀,眼下只是给你们看还好,要是真的拿到了朝堂上呈给陛下,最大的结果其实是不了了之。而你们暴露在了前面,肯定会有人想要斩草除根。”
白不厌不建议在翅膀尚未丰满的阶段,就出去高飞,否则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被折断翅膀扔到牢笼里。
霍音失望的沉默不语。
霍清渺哽咽着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公道可言。”
阎良花点头:“是啊。”
大概每个人都对世界抱有过期待,然而在一次次的打击当中,已经褪去了热诚,便的平庸,安静的像个木头一样。
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父亲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中回荡,不能为父亲报仇的子女最无能。哭泣,是表现伤心和无能为力的一种方式。
白不厌最后做了一下提醒:“没有阎将军的庇护,很多危险的声音最好断掉,否则东窗事发,我也护不住的。”
阎良花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家里这帮人中也有手上不干净的。
霍清渺前一秒还在痛恨世界没公道,下一秒他们其实也是在无事公道的那帮人。痛苦,可能仅仅是因为失去特权。
阎良花及时的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掐灭,父亲死亡所带来的负面效果一直存在,让她格外容易不理智,且偏激的想问题。
众人再一次的表达了感谢,并且挽留用午膳,被白不厌拒绝,他表示:“我还要去大理寺一趟,把这份资料录双份,说不定真的有一天能帮受害者平复冤屈。”
最后阎良花送白不厌离开霍府,两个人并肩而行。
白不厌轻声说:“让你节哀的话,最近怕是听了无数遍,我就换一个说法,你有事儿来找我。”
阎良花指了指脑子:“最近可能是因为悲伤的缘故,大脑空荡荡的,应该也没什么事找你。若是我哪一日真的脑子坏掉了,想上战场也一定会求你的。”
白不厌收起自己唇边的讥讽,看上去更加真诚一些:“战场还是不要去,如果连太子殿下那边都出现问题,国家可能真的要遭受动荡。作为兵卒扭转不了大局,还会面临危险,这是我不愿意看见的。”
“该不会有问题吧,前车之鉴都在那摆着呢,难道还有谁受不住自己那双贪婪的手?”阎良花不敢置信的说。
白不厌一笑,露出自己洁白的牙:“你知道吗?有些人就算是死到临头,也会拼命的去捞钱。如果这个国家真的要亡,那从这个国家再捞最后的好处给自身岂不是更好?”
阎良花眉头紧锁:“这都是什么狗屁的更好。”
白不厌耸了耸肩膀:“我也不知道。和你一样讨厌这个世界,没办法理解那些人的思维,却除了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在大多数人看来,我只贪了一点,不会有什么后果。
可这些所有的贪婪聚集在一处,就能贪婪的损坏整个国家。
创建一个国家那样难,毁掉一个国家都是很容易。
阎良花沉默不语,她的心情就像是夏天的空气一样充满了暴躁烈火。
白不厌想要逗她开心,故作轻松的说:“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一般朝臣在早朝上闹着要求和呢,是真求和的话就是送钱送地送女人,能够暂时保住一份和平。”
“那样的和平毫无意义,甚至让我觉得屈辱,难道真的有人愿意接受吗?王丞相愿意吗?沈尚书愿意吗?”
“他们老了,老的人不想冒危险,更不想国家的兴衰和他扯上关系,他们真的已经老了。”白不厌又重复了一遍。对于老这个词汇,表现除了抗拒以及不欣赏。
阎良花冷不丁的问:“年轻人,你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吗?”
白不厌认真的说:“看看吧,如果这个国家烂透了,我就接手,毕竟再遭遭不到哪去。如果国家还有救,那就谁来救一救吧。”
大抵年轻人还是怀揣着那一份自己尚未施展过的热忱。
阎良花能够明白白不厌心底的不甘。
大家都是在先生那儿学过圣贤书的,为百姓人民国家而读书,这些书不该藏在暗无人烟的地方。
这个国家或许很糟糕,但我们是否能够改变?
然而想要改变并不容易,前方是一座又一座的高山,他们从少年变成了拦路石,格外的难对付,只盼着还有少年那一点点的初心,不忘记读书的最初使命。
阎良花送走白不厌的那天傍晚下了一场雨,还记着白不厌要前往大理寺,有些担心他被雨淋到。
沈家三小姐登门拜访,去灵堂烧了一炷香,叹惜道:“伯伯,还请您安息。”
沈令仪上香后,随着阎良花去了正厅坐下。
阎良花解释了一句:“夫人病了好些天,还是起不来床,妹妹在内屋照顾着呢,只盼着病情尽快好转。这一病都病,我小侄女哭的厉害,嫂子哄着呢。”
“我们都不是外人,哪里还用给我解释这些,何况你家这种情况,我若是不体谅那就太没情面了。”沈三娘摆了摆手,关切的看着她:“他们病的病,发泄情绪的发泄情绪,你就这么一直保持冷静,不会难受吗?你就算是趴在我怀里哭一哭,我也不会笑你的。”
阎良花苦笑:“你也就看我现在冷静,实际上我内心都快狂躁死了,恨不得去街上转一圈,偏偏带孝应懂得忌讳,总要避着点人,也吃不了什么东西。”
沈三娘叹息道:“我也想出去逛逛,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总觉得压抑。可母亲不放我出门,说外头世道乱,可长安城能乱到哪儿去?我总想来见你。”
阎良花:“你母亲说的话倒也不差,如今的长安不比从前,保不齐混进来一些什么人。平时里尽量少出门走动,看看太子殿下的威名是否能镇宵小。否则咱们就不是不出门,而是应该去避难了。”
入了虎头关就是一片平原,长安不安全,至少也得挪到江南那边安全才暂时能有保障。
沈令仪茫然道:“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不是她不关心,而是家中父亲兄长不会同她说朝政。她就像是养在透明橱窗里的一只漂亮金丝雀,即便是危险抵达,也有个高的顶着,并不需要忧心冲冲。
阎良花还有些羡慕,人能够无忧无虑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如今的霍府已经不是一个避难场所,老的老,少的少,病的病,阎良花当仁不让地顶了出来,承担一切责任。
自打王子异白不厌冲着她保下了霍家后,她在家中的地位陡然发生了改变。
迄今为止还在床上养病的霍夫人就曾嘱咐过儿女,不要招惹阎良花,凡事要听话。
阎良花说:“就盼着是我多思多虑,可你观察一下四周人的反应,就会知道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多思多虑。”
沈令仪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回事。她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从前那场干旱,我觉得那就是最严重不过的,也没见每个人都愁眉苦脸。倒是最近,家中父亲兄长一个个儿的愁苦满面,我也不敢问,只盼着快点儿过去。”
阎良花说:“我也在盼着,希望太子殿下一切平安,希望不要有人拖后腿。”
有一种定律,叫做墨菲定律。
一、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二、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
三、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
四、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阎良花所担心的全都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