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月生着病,按理说应该修养。但她出现在了书房,并且跪在了书房地上,冬日里地面很凉,书房内未曾铺设地毯,坚硬的地面咯的腿疼,凉飕飕的冷意顺着裤腿往上攀爬。
王丞相到底给她留了些颜面,让下人都退下,书房内是有二人。
那一日,是他邀请霍府的两个小姑娘过来,因为想看看自己儿子相中的女子如何。
没等到人,等到了一场刺杀。
王希月哽咽道:“叔父,那女子不是好物,勾三搭四,还来引诱着大哥,我不想大哥收到蒙蔽。”
王丞相慢条斯理道:“她用什么引诱,用她斩杀八名刺客的刀?凡习武者,无不意志坚定,左右逢源若无益处,何必那么做。”
王希月哭泣声一顿,膝盖处隐隐传来疼痛,胸口亦是血液渗透包扎,疼的呼吸都急促。
但是王丞相仿佛看不见,面对这个平日较为疼爱的侄女,缓缓的说:“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
王希月咬了咬下唇,不情愿的说:“我借叔父手杀她。”
“错了。小姑娘打打闹闹都没问题,但你不该触及国政。”王丞相这样说。
“我……”
王丞相突然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用力的砸了下去,溅得四处都是,细小的碎片划过王希月的耳畔,让她浑身一凉,头直接贴地,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流。
王丞相说:“你才活了几岁,就这么贪心,须知一口吃不成胖子,但能撑死。若在让我发现你敢勾结北端之人,我定然亲手杀了你。”
王希月不住应着:“我有他们细作居住的地址……”
按着这份地址查下去,已经是人去楼空,北端可从未相信这个小姑娘。
王希月这才认识到,她不过就是别人的一个利用工具而已。她的高高在上,不断算计都显得特别快可笑。
她跪的时间太长,竟是直接昏了过去。几个女婢进来将人拖下去,禁足起来。
王丞相发了这么大的火,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王子异病了,已经病了三四天还不好转,也不肯回家。
他就住在别院,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搭在窗边看。
去时芍药才堪赠,看却残花已度春。只为情深偏怆别,等闲相见莫相亲。
人跟芍药一样,都是极其善变的物种。芍药凋零以后还能再开,人一旦有了嫌隙,就很难再平复如初。
自从那日遇刺后,他整整已经躺了五天。白不厌第一天就露面,给他端药,他把药泼了人一身。
白不厌也不生气,只是说:“你总想大家在你的羽翼下和和睦睦,有没有意识到每个人都长出了獠牙?”
王子异一着急,咳嗽了好几声:“你!你就是长了獠牙的那个。”
白不厌叫嚣着:“对,我就是,你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敢去杀阎良花,我就杀了她。”
“你能不能和我说?”
“和你说有什么用,你能杀了你妹妹。”白不厌眼角微微泛红,蹲在床边看着他,说:“我等不了,我知道有人伤害阎良花,我就一刻都等不了。”
王子异咳嗽着问:“那你莽撞之下,判断失误怎么办?”
白不厌歪着脑袋:“那就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王子异咬着牙,只觉得眩晕冲脑门:“你小时候,是不是过的很苦。”
话题突然跳转,跳的稀里糊涂。
白不厌忽然浑身一冷,伸手抚摸着王子异的脸颊:“你知道了什么。”
王子异反问:“难不成你还要杀了我?”
白不厌冷笑连连:“说什么傻话,你知不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德行有亏的不是我。”
果然,那个心底隐隐不好的念头都是真的。
王子异病的更重。
他觉得白不厌一旦涉及阎良花整个人就都崩了,就像是被引出黑暗面的恶魔。明明没有阎良花,他还是正常的。
王家大公子愁云惨雾地躺在床榻上,喝着一股怪味的汤药,人过度消瘦。
陆续有人登门探望,王子异都装睡不见,直到南安王登门。
“你派人去我府上,说自己病了不能赴邀的时候,我还只当你犯懒不愿去涉猎了呢,来你府上想逮人,不料你还真病倒了。你可病得严重?要不要我去宫里给你请个御医?”
王子异半靠着倚枕,扯了扯嘴角,道谢:“这就不必了,不过是一股急火。”
南安王想也不想的说,“白不厌又闹事起义了?”
王子异沉默。
南安王似笑非笑道:“看在咱们也是远房亲戚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这小子心里藏着事情。每次他用幽幽的眼神盯着我,我就觉得自己要被杀死。不过这小子是真的喜欢阎良花,每次见着人就跟哈巴狗一样摇尾巴。”
王子异问:“那你喜欢她吗?”
南安王倒是认认真真的回答:“一个聪明,能带来奇迹的女人,模样有不差, 又会玩,我肯定喜欢呀。但你要说我没了她会不会死,我肯定说不会。”
这就是在正常不过的喜欢,而白不厌的喜欢更像是偏执,执拗,疯狂。一个疯子什么都干的出来,一个聪明人加一个疯子,能闹翻一切。
王子异沉默片刻,道:“那你娶她吧。”
南安王惊讶地问:“你都不关心长安的动向?我要娶的是她妹妹。我娘定的亲事。”
“只说了要娶霍家小姐,没说是几小姐。”王子异一琢磨,还挺合适。
南安王挤兑他:“你什么时候当起了棒打鸳鸯的王母?”
王子异眼帘一垂:“当我觉得身体好像在恶化,如果由着二人胡闹,就算是死都闭不上眼睛。”
南安王从对方的话语里隐隐听到了一丝恐惧,痛快的答应:“好呀。”
王子异:“不考虑?”
南安王勾了勾下巴:“我觉得,白不厌没了阎良花会发疯,有了她更会发疯。好歹都是我朋友,我也算是帮忙了。”
王子异:“再过不久便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到时你亲自向圣上求个恩典,陛下向来对你极为疼爱,定不会回绝。一旦金口玉言赐下婚来不可能违抗圣旨。”
南安王好奇的问:“你只是为他考虑?”
王子异淡淡道:“我要为自己考虑。鬼知道我能活几天,万万不想放一对妖魔鬼怪在外边横行。你……你不知道阎良花,她是个很敢想的人,一个什么都敢做的人,配上一个行动能力极强的人,在加上陈平之……”
南安王哈哈一笑,古怪的说:“陈平之到底是敌是友。”
王子异闭上眼睛:“我不知道。”
以他的立场,很多事,很多话说不明白。
王子异有时候会好奇,父亲有没有质疑过他的立场呢。
……
很快,千秋宴如期举行。
霍家的女眷都收到了请帖,彩霞非要给小姐梳一个高耸的发髻,还大力安利假发。
阎良花无情拒绝,只挽了一个简单发髻,配了两根玉钗。胭脂水粉轻涂淡抹,突出清秀。
彩霞一脸的不赞同,勉强夸奖道:“小姐就是小姐,真是深谋远虑。宫中繁花似锦,就是要这样清新脱俗才能从众人中脱引而出,留下印象。”
阎良花:“???”她明明真是嫌弃宫中规矩森严,动辄行礼,不想弄一堆累赘,压的脖子抬不起来。
阎良花夸奖道:“你拍马屁的水平越来越高明。”
衣服是头天晚上霍夫人院里送来的,特意为进宫做准备,不高调还得体端庄,附和当代人民的甚美。
这是霍清渺头一次进宫,打扮的还算仔细,然而下眼发青,纵然是脂粉都遮不住。
阎良花一时好奇:“进宫紧张成这个样子了?”
霍清渺病恹恹的看了她一眼,难得没讲话讥讽,看上去十分没精神。
霍夫人只当她紧张,心里叹了声不争气,想到了阎良花在陛下跟前铿锵有力的对话,一时心酸,懒得去管,径直出府上了马车。
阎良花和霍清渺乘坐一辆马车,一路上没有任何交谈,十分出乎阎良花的意料,毕竟这位可是来了刺客都不闭嘴的莽汉。
皇城门口停下马车。
阎良花随着一行家眷入了宫墙,远远的便望见铺开的红绸,上面撒满了金粉,吉祥而又喜庆。
穿过朱红雕栏,便是一条九曲长廊,上面悬挂着粉色的宫灯,一抬头还能看见垂下来的竹签,刻着风雅的祝愿词,一路看过去也有点眼花缭乱。
到了宴会中心,便是人群最密集处,脂粉酒香混在一起,熏得人昏昏欲醉。
阎良花被这热风熏得面颊微红,还未饮酒便已觉得口渴。但真到了宴桌上,也并没有机会喝,只能瞧着干瞪眼。
女眷席地而坐,每张宴桌上都配有一副银制烛台,银碗银汤匙,看起来雍容华贵。桌上正燃烧着熏香蜡烛,袅袅烟雾盘旋而上,将宴会的气氛更渲染得其乐融融。
阎良花素来对这种宴席不感冒,听着君臣们高谈阔论,只觉无趣,甚至有点想打瞌睡。
虽然他们偶尔也会把话题转到阎良花身上,但阎良花只是正常回答而已,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从始至终贯彻矜持微笑。
皇后的千秋宴没人起幺蛾子,一片平静。
霍清渺很安静,萎靡的坐在她身边。
王二小姐没出席,王大小姐坐到了皇后身边,另一侧坐着沈令仪,三个女人和和气气的说话,简直一片安宁。
就是安静的让人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强撑着眼皮打量四周,却正巧对上一个人的眼睛。
是南安王。
对方神秘兮兮地冲她笑了笑,灿烂得仿佛捡到了金子,用口型表达:惊喜。
阎良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背后冷汗直流。南安王的惊喜一定是惊吓,他是不是要把自己的身份揭露出来?
虽然皇帝也不会因为她女扮男装去读书怎么样……
虽然,但是,揭露出来还是会有麻烦。
你这个孽障要做什么!
下一秒,就见南安王刷的站了起来,吐出的话立刻把她的瞌睡吓没了:“臣求陛下赐婚,臣属意霍家大姑娘已久,今千秋佳宴,不妨好事成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也跟皇后娘娘分享一下高兴。”
阎良花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众乐乐……个鬼啊!
她恨不得立刻拿那根甘蔗将他揍成猪头,好让他知道什么叫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身边的霍清渺连筷子都掉在了桌上,面上可谓是姹紫嫣红,坐在那一动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