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着小船,顺溪而上,夹岸桃林,似无尽头。
溪中常有鱼儿跃出水面,带起水珠反射出七彩光晕,往下一看,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底下石块青苔。
小姑娘来了性质,褪下鞋袜,坐在船头,将小脚丫置于水中,来回晃悠悠。
“呀,它要咬我!”
“哈哈哈哈,闺女,这鱼不咬人。”
小姑娘嘟着嘴,换了个趴在船上的姿势,双手伸于溪中,想将那捉弄她的鱼儿抓住,结果反被跃出水面的鱼儿,一尾巴甩了一身水。
“唔!好讨厌的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爽朗笑声响彻桃林溪水之间。
直到溪水声起,隐约听到,恍惚不知远近。
父女两才停下玩闹,当下船桨,抬头一见,前方正有一小瀑布,一白鹿正在泉下喝水。
那白鹿身躯优雅,头上鹿角隐约泛着银光,见有外人到来,白鹿警觉的抬起头,与父女两对视一眼,随后抬起蹄子,向桃林深处奔去,雪白优雅的鹿影,很快就被无尽的桃花掩去。
小姑娘直到白鹿在尽头消失,才怅然若失的回过神来,“爹爹,它不见了……”
柴下将小船靠岸,又绑好位置,带着小姑娘沿着白鹿消失的方向,往尽头走去。
偶尔微风拂过,落花堆满肩头,柴下不忍抚去,任由桃花沾满衣襟,小姑娘牵着爹爹的手,常常抬头痴笑。
不知走了多久,又有音律传于风中,分明是苍凉悲壮的调子,却被主人吹出了豪迈自由的气息。
恍若坐船于江海之上,看远处群山巍峨,天海相接处,海鸥振翅。
柴下父女不懂这些雅士好人的乐器,但却听懂了音乐中的感情。
他们停下了脚步,闭目凝听,曲子高昂时,变紧锁眉头,仿若见着于狂风暴雨的搏击,曲子低沉时,又面露微笑,似闻风雨之后,万花绽放,草木芬香。
曲子声音渐渐小去,随后再不可闻。
父女两人停在原处,回味着方才的音律,只觉心神旷达,天地辽阔。
“两位知己既来,为何不愿前行一见?”
清雅的女声从林间深处传来。
柴下这才抚下身上落花,又替小姑娘整理一番,才提步向前。
随着两人的前行,桃花树纷纷后退,片刻后,视线豁然开朗,青衫女子坐于一石块之上,手中拿着一木质椭圆东西,其上有些许小孔,或许就是那女子的乐器。
柴下拱手见礼,“打扰姑娘了。”
青衫女子颔首回礼,从石块之上一跃而下,笑到,“吾见你们闻声驻足不前,就知遇到知己,正巧吾近日练习总觉略有不足之处,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柴下连忙摆手,“在下仅是淇水之上一渔夫尔,哪能被先生称为先生?更勿要提指教之言。”
那女子笑道,“有才之士,教导之恩,如何不能称一句先生?吾虽习音律,但无旁人指正,也难以得知其中缺点,还请先生莫要推迟。”
柴下见这气度清雅、风骨翩然的青衫女子如此恳切,也不再推迟,当即道,“某不曾习过音律,但从小常听江上渔声,某也常与水上放歌,那就说说某自己的看法吧。”
若是些心高气傲的人,听到有人拿自己的音律与渔夫、走贩的乡野之声做比较,断然是勃然大怒,但这女子不仅没有生气,反倒侧耳作聆听之势。
只听那这渔夫继续道,“姑娘曲子凄美,似有感伤岁月之意,按理来说,应令听的人落泪悲伤,但姑娘吹出之意,却颇有番山中隐士之风,豪迈自然,听之忘神,寄情天地,山高海阔,浩然缥缈,声虽美,却总有不合之感,姑娘不该选此曲子。”
女子听后沉思片刻,柴下见女子并无愤怒之意,知道这女子当是在思索他说的话。
“先生说得不错,这曲子是吾偶然听得的,见曲调优美,苍凉悲壮,便记了下来,却不想曲子美,吾却没找到其中之意,现繁华之地,多靡靡之音,闻之昏昏欲睡,着实无趣,吾不屑学之,到底是过于傲气了,多谢先生指教。”
柴下见女子向自己遥遥一拜,行得并非寻常女子之礼,衣袖蹁跹,身姿傲然,果真像传闻里的隐士高人一般。
柴下匆忙避开,道,“实在折煞某了,姑娘叫某柴下便可,柴扉的柴,上下之间的下。”
女子笑道,“柴先生,吾姓卜。”
“卜姑娘。”
卜尔转头看向那一直安安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小姑娘,虽一直二人身份,卜尔还是明知故问,蹲下身与小姑娘平视,“小姑娘姓氏名谁,与柴先生是何关系?”
“他是我爹爹,我叫柴淇,淇水的淇。”小姑娘脆生生道。
“这片桃林是吾手植,既然二位无意间来到此处,就让吾尽尽这地主之谊,二位留下食午饭可否?”
柴下望着四周见不着尽头的桃林,再想起从进来时,划了那么久的船,这才到了溪水之尽头,不由咋舌,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一片桃林,会是这姑娘一人所植。
再观这姑娘气度容貌,皆不同于柴下见过的女子,挺身而立,比之那些偶然所见的士人都要清雅,莫不是这桃林神女?
就算这女子并非常人,然柴下并不畏惧,反而兴起。
这柴下虽身份不显,只寻常渔夫,但亦是渔夫中的高士,他们见桃林而进,见落花而怜,听音乐而感,此时自然也不会拒绝此间主人的真诚相邀。
“多谢姑娘,那就叨唠了。”
“哈哈哈哈哈,不叨唠,不叨唠,来,这边请。”
柴下拉着小姑娘,跟随卜尔步入林中,桃花缤纷,挡住了视线,也不是来回如何迂回,再次视线开拓时,已到一林间小亭,小亭地势稍高,亭上木帘半卷,置于花海之间,若在其间饮食,还可观林海,当真美不胜收。
“啪!啪!啪!啪!”之见卜姓女子随手拍了几下,林间十来位美人翩然而出。
有男有女,身着粉白长袍,皆是绝色。
身姿纤细,脚步迁移,手中端着琉璃盘,错落有致的布置着亭中午食,分明是普普通通的上菜,由这些神仙般的人儿做起来,就像在天宫之上起舞一般。
再忘这四周美景,可不就是天宫吗?
不过片刻,饭菜已然备齐,这些美貌非凡的人儿,如同来时一般,翩然离去。
“请——”
柴下随即向前,立在亭中,望四周望去,果真将桃花林尽收眼底,甚至看到了他们来时的小溪,那溪水如同一条绝世精美的玉带,点缀这这片桃林,消失在远处迷雾和视线的尽头。
低头看席上之食,皆是柴下没有见过的珍馐,香味扑鼻,胃口大动,柴下还能忍,小姑娘却已经眼巴巴的盯着桌上的美食,一动不动,见两位大人还不入席,又可怜巴巴的抬头扯扯父亲衣摆。
卜尔看在眼里,只觉可爱,熊孩子见得太多,这样乖巧灵动的小姑娘,才越发显得讨人欢喜。
“请坐。”
话音刚落,小姑娘就扒着石凳子坐了上去,又眼巴巴瞅着两位大人,等着他们先动筷子。
柴下敲了敲小姑娘的脑袋,得到一个不满的嘟嘴。
三人入座,又有十来位白衣男女翩翩而来,或舞或奏乐,伴着美味,恍若居于天上。
整场宴席,宾主皆宜。
离去时卜尔送上诸多珍贵礼物,皆被柴下拒绝,只那些林间水果,鲜嫩欲滴。
卜尔将父女两送回溪水边,找到他们的小船,那优雅的银角白鹿也跟了过来,蹭了蹭卜尔的衣裙。
这时的柴下才知,原来这神异的白鹿,尽是此间主人的宠物。
“我这桃花林,常年雾气弥漫,外人找不着入口,柴先生此番是无意进来,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相见之日,柴先生日后保重。”
“多谢卜姑娘的宴请,某有这番经历,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以后定要好生说道,卜姑娘告辞。”
“珍重。”卜尔又低头对小姑娘道,“再见淇淇。”
“再见桃花仙子。”小姑娘道。
“哈哈哈哈哈——那桃花仙子祝二位平安归去——”
小船开始划动,渐行渐远,只歌声从远处隐约传来。
“我住淇水上,淇水有神女。”
“自称桃花仙,仙子风姿甚。”
“亦好音律声,见吾问好否。”
“……”
渐渐的,歌声也听不到了。
后来淇水边常有关于桃花源的传闻,吸引了无数好奇的外来客,人们徘徊于淇水之上,妄图找到传说中的神女,最终皆无功而返。
但淇水之美,也随着美丽的故事被天下所知。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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