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年前,在实习的第一个月结束的时候,沉惜迎来了自己的第一节课。
她整整花了一周的时间精心地备了课,甚至把上课要讲的每一句话都写在了草稿纸上,连上下班的路上都在反反复复地演练背诵,生怕出什么纰漏。
沉惜本以为自己准备充分,上课当天还是出了意外,本应坐在后面帮她把关的带教老师临时被招去市里开会,只剩她一人独自面对熟悉又陌生的课堂。
整一个月,沉惜都坐在班级最后沉默地听课,与丁天予之外的学生并不熟悉。
此刻四五十双陌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沉惜觉得连心脏都在颤抖,讲话的语速也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快,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只是凭本能一股脑说出了反复背诵的逐字稿。
原本四十分钟的课二十五分钟就讲完了,沉惜尴尬地拿着书站在讲台前,脑中一片空白。
整个班级陷入短暂的沉默,又马上喧闹不止:“老师,你讲太快了我们都没听懂呀。”
“老师,还有十五分钟怎么办?我们可以出去玩吗?”
“老师,你那么快还好不是男人哈哈哈哈……”
班里调皮的男学生们肆无忌惮地调侃起来这个经验不足的实习老师,尽情释放着压抑多时的学习压力。沉惜窘迫地把头低到了讲台上,恨不得当场钻进去。
“好了,安静!大家不要吵了!”丁奶奶生病前,丁天予曾做过近两年的班长,在班级里依然很有威信。
“就是呀,你们在瞎说些什么?还上不上课了!”班里也女学生们也跟着一起帮腔,全班学生很快静了下来。
丁天予搬了把凳子放在讲台边,示意沉惜坐下,又对全班吩咐道:“接下来是沉老师的答疑时间,你们这节课没听懂的人自己上来问问题!”
毕竟是高叁,戏弄实习老师事小,学习事大,学生们马上进入了学习状态,叁五成群地上台找沉惜解答疑问。
第一节课终于看似有惊无险地过去,只留下沉惜一人惊魂未定。
母校体育场后面的小林子旁有个老旧的洗手间,正好被一棵巨大的桂花树挡住,学校十年前改造时工程队忘记拆除就直接弃用了,但门口水池的水龙头依然正常出水。
下课后,沉惜到这个多年不用的水池边洗了把脸,闭着眼睛任由清风把脸上剩余的水渍吹走,等待着内心的挫败感慢慢随风消逝。
高中时,沉惜孤僻,没有同学和她组队,班主任分配给她的值日任务是一个人就可以干的捡包干区垃圾,当时班级的包干区就是体育场后的小林子。
刚发现这里时,沉惜就喜欢上了,这里远离教室、食堂和宿舍,鲜少有人来往,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她常常在感到挫败后过来,洗脸,深呼吸,独自消解痛苦的情绪,再装成正常人的样子默默回到人群之中。
只有旁边的老桂花树见证了她考试失利后的受挫,在家里要不到钱迟交伙食费被点名时的窘迫,被同学孤立交不到朋友的迷茫……
一切的一切,沉惜原本只能与树木诉说,但此刻,丁天予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感知到面前阳光被挡住,沉惜慌忙地伸手去擦脸上的水渍,睁开眼睛,面前是少年颀长的身影。
“这是洗脸水,我没有哭。”沉惜尴尬地解释,微微泛红的眼睛让一切看起来都很像掩饰。
“嗯,那你现在要不要哭一下?”丁天予拿出纸巾轻轻擦干了沉惜额边碎发上沾染的水珠。
深吸了一口气,丁天予鼓起勇气,伸出双手,将沉惜整个人都搂到怀里,脑袋扣到自己的肩膀上:“我把我的肩膀借给你,这里没有人,你哭再大声也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挂花清甜的香气和少年身上清淡的柠檬香气混在一起萦绕在鼻尖,额头靠着少年宽厚的肩膀,让沉惜感觉莫名的安心。
少年的怀抱,温暖馨香,充满着沉惜无法及时厘清的情愫,此刻低落的沉惜也无暇顾及,只是急切地想寻求依靠。
她闭上眼睛,靠着丁天予借给她的肩膀,小声倾述起自己的懊恼:“我一定不是个适合当老师的人,准备了好久的课也上不好……”
“作为第一次上课的老师,你已经讲得很好了,每一个知识点都有讲清楚,只是语速有一点点快……”
丁天予一手一下一下缓缓拍着沉惜的背,一手轻轻捡去落在沉惜头上星星点点的桂花,柔声安慰,“最近的作业也都是你批的吧,每一个错误的小步骤都有圈出来改正,班里的同学其实都很喜欢你的,他们只是有点皮……”
沉惜的每一个小优点,他都如数家珍。
见沉惜没有应声,丁天予抓着沉惜的肩膀,稍稍弯下腰,与沉惜面对面,真诚又认真地说道:“沉惜老师最近给我讲得题我也都懂了,班主任都说我数学成绩进步了很多!”
“那是你自己努力了。”
在丁天予面前,沉惜觉得自己仿佛才是一个无能的小孩子,自己并没有什么能帮他的地方,还总是等待着他的拯救,而他也总是能如此及时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