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我每每看到这个铁盒子,就对顾鸣章的话耿耿于怀,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恐怕不只是魏岩的事那么简单吧。
  “平舒,你最近怎么老对着这盒子发呆?还魂不守舍的。”就连一向钻在书堆里的沉意映,也发现了我的异常。
  我趴在桌上轻叩盒盖,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沉意映趁我不注意,走到身侧,作势要打开盒子道:“哎,你这个盒子到底装着什么宝贝,这么神秘?”
  我虽然知道沉意映不会来真的,却还是伸出手护住了盒子,半点风声也不想透露。
  “嘁,真小气,有那么见不得人吗?”沉意映咒骂了一句,不再自讨没趣。
  “不过是些旧书信,没什么大不了的,沉意映,我想问你一件事。”我自己拿不定主意,便想知道局外人的看法。
  沉意映哂笑道:“居然还有你问我的时候?好,问吧。”
  “我曾发誓再也不见一个人,可他却知道我最想知道的事,你说,我该不该去见他?”我略去名姓,隐晦地发问。
  “见,肯定要见啊,不弄清楚自己记挂的事,干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沉意映倒是答得爽快,还帮我出主意道:“不过你若顾忌誓言,可以找个借口去偶遇,这样就不刻意了。”
  借口?我突然想到了许绍钧,或许我可以假意去季风书局拜访他,然后偶遇顾鸣章。
  “对啊,意映你说的在理,我有主意了。”一个计划在我心里慢慢有了雏形。
  沉意映又多嘴问了一句:“你想见的人,不会是这盒子里与你通信的人吧?你在意他,喜欢他?”
  眼见沉意映会错了意,我拼命摇头否认,却反倒有了越描越黑之嫌。
  “嗯嗯嗯,我懂我懂。”沉意映嬉笑着点头。
  我可算明白什么叫越解释越误会了,干脆闭嘴不谈,径直出门去了。
  择日不如撞日,恰逢周末,我有充足的时间去寻季风书局,于是一边回忆着自己走过的路,一边沿着南京路摸索起来。
  南京路上依旧如往日一般热闹,只是这“热闹”变了味,人们走上街头不是为了逛街消费,而是罢工游行、抵制日货。
  看到这浩浩荡荡的工潮,我不免想起伯父纱厂的事,一时脸上无光,低着头躲避人群而过。
  不知走了多久,我经过邮局和电报局,拐进了一条小巷,大概走进了居民区,这里没有商肆,反倒充满了生活气息,邻里走动,道出的都是家长里短。
  “阿婆,你晓得季风书局在哪里伐?”在这样的小巷,我实在辨不清东南西北,见这阿婆面善,上前问询道。
  阿婆放下手中修建盆栽的工具,变了神色道:”阿哟,小姑娘,那个地方去不得的,刚有一队警察过去,说那里藏有共党分子,统统要抓起来的。”
  我心一惊,警察怎么会这么快找到顾鸣章他们?
  “阿婆,是这样的,我有个亲戚,讲自己住在季风书局附近,所以我想知道怎么走。”我用微笑掩饰自己内心的异样。
  那阿婆眯起了眼睛,生怕隔墙有耳道:“那你这样,从这边抄小道,右拐再左拐,正好能走到季风书局的后巷,记住,无论见到了什么,只当没看见。”
  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心里只求不要见到最糟糕的境地。
  可是,没等我走到季风书局,前面就传来了几声枪响,巷口电线上的乌鸦被惊得飞起,“呀…呀…”直叫。
  我心叫不好,用手捂住嘴,不敢大声喘气,腿又一软,只好扶住墙根站着。
  耳边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人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谁?”我压低声音问道。
  那人忽地将我拖进阴影里,然后叹了一口气道:“是我。”
  “顾…顾鸣章?”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别说话。”顾鸣章顾不得整理自己,伸手捂住我还在颤抖的嘴。
  窨井盖传来“哐当哐当”的声响,透过墙与墙的缝隙,我看到了六七个穿着制服、胖瘦不一的警察穿行其间,他们似乎并不急着离开,还在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警察中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打起退堂鼓道:“队长,你说这人能跑哪去?我们可是里里外外到处搜遍了,要是逃出巷子跑了,我们还是回去发通缉令吧。”
  一个声音粗粝的警察说:“抓不到人,我们都不好交差,尤其是你,要不是你擦枪走火毙了那书呆子,另一个共党分子会从后门逃跑?你还真好意思说的!”
  书呆子?难道许绍钧已经,已经...
  “唔...唔唔...”顾鸣章的手掌死死捂住我的嘴巴,我用手指抠都抠不下来。
  知道自己的朋友遭遇不测,顾鸣章却没有半分动摇,好似牺牲的只是个不相关的陌生人。我最讨厌他这幅大义凛然、理所应当的模样,难道只因他是主角,所以其他人就活该牺牲自己来成全他,成全他的大义吗?
  我见指望不上他,又偷偷观察那边的几个警察。
  “别吵了,你们声音这么大,煮熟的鸭子都要飞走了!再仔细搜一圈,找不到就收队回去!”大约是头头的警察发号施令道。
  “是,队长。”其余几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分散开来,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大约这回吸取了教训,他们把脚步声放得很轻很轻,只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和顾鸣章的位置并不十分隐蔽,若是他们搜遍所有巷子,我们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地上映出了一胖一瘦两个影子,看得出来,二人都是来者不善。
  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指甲嵌了掌心,额头更是冒出细细密密的汗。顾鸣章松开捂着我的手,警觉地盯住地上的影子,不敢眨一下眼睛。
  “到底了,连个鬼影都没有,还要继续走下去吗?”胖警察四处张望。
  瘦警察也停下了脚步,他说:“不走了,那小子估计早跑南京路上去了,我们回去报告队长吧。”
  “是了是了,这回虽说跑了一个,我们也不是无功而返,再说了,这巷子离南京路这么近,要是没人举报,谁会知道这里藏有共党分子啊?”胖警察点头。
  “说起来,我也有一事不明,陈二爷那虽说消息灵通,可他的清帮向来不买政府的账,怎么这回放任手下人给咱透了风声?”瘦警察收回枪,与胖警察闲聊起来。
  胖警察压低声音道:“上面的事,你我怎么说得准?你别瞎想了,指不定那线人同这两共党分子有私仇呢!走吧走吧,再多逗留,这里的住户要去警局讨说法,闹翻天了。”
  “走走走。”二人调转方向,匆匆而去。
  我半跪在地上,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那些警察的话,倒令我想起了原书的情节,因为原书里向警局举报顾鸣章暂居处的,不是别人,正是加入清帮的魏岩。
  是他告密?我当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因为在我变成宋平舒之后,魏岩曾被陈二爷手下人打得很惨,他在宋家活得更好,根本没有理由加入清帮。不是他,绝对不是他,他怎么会知道顾鸣章在季风书局呢?
  顾鸣章拍拍衣服,扶我起身,他神色凝重道:“平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可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你先回去,不要任性。许绍钧为了掩护我,已经...已经死了,我不希望你步他的后尘,我真的很难承受你们一个接一个,一次又一次地倒在我的身前。”
  “一次又一次?”我奇怪,为什么顾鸣章说的好像早就知道一样。
  “明天下午1点,去市图书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顾鸣章扯下眼镜,无力地按了按眉头,又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去哪?”见他要出巷子,我不放心地问。
  顾鸣章转过半个头,红着眼睛道:“去给绍钧收尸。”
  阻拦是没有用的,我垂首应下,放任顾鸣章离去,让他为许绍钧做完这最后一件事。
  “我马上回去。”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氛围,我不想在顾鸣章面前哭泣,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我每走一步,脑子里都是许绍钧鲜活的样子,他明明那么年轻,那么无畏...
  “鸣章,替我好好送送他,也不枉相识一场。”
  “好。”顾鸣章停了一下,又很快消失在了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