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我一件事……唐宁……”
唐宁蹲在一座灶台前,明明没有风箱,他却听到了像人呼吸一样的风箱声。
“我时日无多,今生恐难见到燕云十六州收复之日。但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会帮我将燕云十六州收归我宋人之手。
此番派你去交趾,是为了给你积累威望。我有生之年,若还有战事,亦会派你前去。
在我剩下的几年时间里,我会帮你把路铺好,接下来的,就看你自己了!”
灶台上的那口大锅里面似乎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唐宁好奇的把头伸过去,灶台下却又传来了风箱声。
“我叫你来,是为了接下来这句话……”
“千万……千万……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唐宁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铁锅里面,穿着西装的赵煦愣愣的看着他,问道:“唐宁,你在这里做什么?”
心脏似乎被人捏紧了一样,唐宁猛地从这个诡异的梦中醒来,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晚风顺着纱窗轻轻吹起了窗帘,屋外的霓虹灯下,一辆辆汽车发出沉闷的鼓风声。
厨房里传来水流的哗啦声响,唐宁穿上拖鞋,或许是水龙头忘记关了。
客厅的桌子上点着一盏蜡烛,戴着通天冠的赵煦坐在一张藤椅上,手扶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龙头。
忽明忽暗的烛火将他的脸映的惨白一片,风箱声再度传来,赵煦愣愣的看着唐宁,问道:“唐宁,你在这里做什么?”
睁开眼睛,唐宁深深的吸了口气。
天还是黑的,李子在床的里侧抱着刘依儿,两人睡得很香甜。床下的地面一片狼藉,唐宁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把两个红色的肚兜放在了床边。
披上衣服,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来到院子里的石凳前,用袖子扫了扫石凳上的积雪,张开嘴吐出了一片冷气,随后他就坐在石凳上,望着月亮瞪大眼睛发呆。
周遭的环境和东京城的丹阳侯府有着明显的区别……是的,从他辞官那天开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他已经回到了润州,回到了老宅,带着儿女,重新和已经变老的牛婶生活在了一起。
再有十天,就又是一年的春节。他以为离开东京城,卸掉官身的自己会感到轻松,感到快乐,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他没有一天,不梦到赵煦的。
每天都是有些怪诞荒唐的梦,正如今天这一场梦一般。
他甚至梦过到自己坐着火箭到了月球,举着镇国军的军旗,站在月球的土地上说:“个人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而赵煦坐在电视机的对面,愣愣的望着电视机的屏幕问道:“唐宁,你在这里做什么?”
风箱鼓风的声音,还有最后这句萦绕耳边的轻声质问……他逃不出来,他每天晚上都在这种稀奇古怪的梦里渡过。
回到润州的他反而更像一个病人,眼窝深陷,眼圈发黑。胡子拉碴,两腮微陷。
任凭齐献瑜如何把脉,都看不出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到最后齐献瑜只能给出‘心病’的诊断。
雪花从空中一粒粒的飘落,落在唐宁的鼻尖上,然后融化成一滴水,顺着他的鼻翼流下来,最终在他的下颚处与其他的水滴汇聚,悄无声息的落下。
“老爷……”一件厚实的棉衣披在了唐宁的身上,刘依儿裹着棉衣,担忧的看着唐宁。
唐宁没有焦距的目光看向刘依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手如出一辙的冰冷。
“把你弄醒了,抱歉。”唐宁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轻声道。
刘依儿心疼的摇摇头道:“没事的……老爷,外面冷,咱们进屋去吧。”
“好。”唐宁点了点头,被刘依儿拉着返回了屋内。
…………………………
又是一年除夕夜,牛婶十分的开心。唐宁回来了,带着他的闺女,儿子,还有他的几个媳妇,一个不落的从东京回来了。
按照他的说法,他这次回来之后,就不打算走了。
今年应该是唐府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梦溪先生一家,竹柳先生一家,还有唐宁师父的一家,今年都要来一起过年。
所以牛婶从早上就开始忙活,忙里忙外,忙的她自己都晕头转向。
唐温老老实实的跟在刘依儿身边帮忙,不知为何,回到润州之后,他变得老实了很多。
唐瑜和唐良特别喜欢吃饺子,于是牛婶就给他们俩安排了包饺子的任务。吃饺子是好手的姐弟俩,包饺子却不一定会成功。
唐瑜很有天分,教了她一遍后,很快就走上了正轨,而唐良包的饺子歪七扭八,完全看不出饺子的形状。但他毫不气馁,努力的追赶着姐姐的手艺。
何关与王婆一个洗菜,一个杀鸡。齐复与徐师姐去街市上采买,乔楚也在厨房帮忙。
齐献瑜在为几个老人准备药膳,裴仙童负责在一旁帮忙。
李子带着唐恭去见三个老人,徐宁一本正经的在三个老人身边帮忙端茶倒水。
即便是王诗,也在跟她娘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唐宁站在院子里那颗梨树下面,觉得整个家里,只有自己是局外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唐宁猛地朝四周望去,没人注意到他,没人在跟他说话。
“你在这里做什么?”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袭来。
唐宁的表情逐渐变得不安。
“你在这里做什么?”
唐宁猛地转过身去,这一次声音是从他背后传来的。
小青抓着关泽的耳朵道:“还在这里发呆是吧?还不快去帮忙啊!牛婶说了,今晚至少得有一百多个人在家里吃饭呢!”
“可是老爷他……”
唐宁伸出手揉了揉脸,转头走向屋内。
沈括今年七十四了,不过却精神矍铄,看样子这只老狐狸还能继续在竹柳书院里面发光发热。
见到唐宁过来,沈括就看着他说道:“老夫真是想不明白你小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从你回来之后,老夫就感觉你只剩下一个壳子了?
莫不是娶了这么多媳妇,里面被她们给掏空了?”说罢便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唐宁扯扯嘴角,表示这个笑话十分好笑。
其余众人的反应也不是很热烈,尤其是王仲显。
在曹氏凌厉的目光下,王仲显在这个笑话面前连眼皮子都不能跳一下。人都说男人越老越不正经,但是这一条在王仲显这个怕老婆的人身上一点都不适用。
周怀皱眉望着唐宁一言不发,他已经观察唐宁好一阵子了。
唐宁回来差不多有一周了,这一周内,唐宁一共去找了自己三次。每一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周怀困惑不已。
唐宁是他引以为傲的弟子,差点就完成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壮举。虽然不为何,他急流勇退,忽然间辞官回乡,但现在看来,这里面的原因,很有可能是使他成为现在这幅样子的罪魁祸首。
王诗前两天曾找过他,希望他能帮帮忙,因为她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虽然唐宁比以前体贴多了,也温柔多了。会花很多时间陪着自己,陪着孩子。
但是,不止是王诗、齐献瑜她们,甚至是几个孩子,都觉得现在的唐宁少了些什么。因为这件事,唐温现在都不敢调皮捣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怀默默想道,他想帮助唐宁,但唐宁又拒绝沟通。自己现在连他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憔悴,而无能为力,就像他的妻妾一样,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到底怎么了?
或许只有唐宁自己,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