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楣和白月明就算了,都是伴读,天生矮人一等,主子怎么安排,他们怎么是就是了,但长乐好歹是郡主,还是他表妹,他把长乐丢给两个伴读一起吃,如此下长乐的面子,长乐竟也不觉得生气,美滋滋的往桌子上一坐,只顾着捧着脸道:“太子哥哥几年不见,又英俊了些。”
烟楣扶额。
白月明则试探性的道:“长乐郡主莫要生气,太子并不是瞧不上您,他只是不喜与旁人一道用膳。”
烟楣扶额的手一顿,瞥了一眼白月明。
是她的错觉吗?这话瞧着像是宽慰人,但听起来有点刺耳。
她自从在船舱上被害过一次之后,瞧人都总往坏里猜。
“我知道啊。”长乐诧异的看了白月明一眼,道:“太子哥哥小时候也从不与人一道用膳的,他都不肯跟皇后皇上一桌子吃呢。”
白月明哑口无言——您是真一点都不生气啊。
他们说话间,厢房外送来了三瓶酒水,晚春楼里的婢女道:“两位姑娘、公子,此为太子赏赐的《秋月夜》,还请三位品尝。”
秋月夜,取自春江花朝秋月夜,大奉名酒,寸两寸金,据说最初的秋月夜是皇后亲手酿的,后来传入民间,也价格昂贵。
太子还给他们送酒喝了!
长乐美滋滋的开了酒坛喝。
太子赏酒,自然是都要喝的,他们三人都取了杯来接,他们喝光一杯,旁边的侍女便给他们倒上一杯,全都喝光了之后,侍女才离开。
这酒不醉人,只是果酒,三人饮过之后,又用了膳,等到他们出来的时候,才被婢女告知,太子已经走了,他们三人要自己回去。
长乐遗憾的垂下了头,烟楣在一旁哄她。
一旁的白月明便催促他们二人,道:“我们用过午膳早些回去,午后有诗词比赛,小生带二位姑娘去瞧瞧看。”
“诗词比赛?”长乐道:“什么新鲜事物?”
“就是与隔壁龙骧书院的比赛。”白月明道:“国子监上午授课,下午可自由活动,但晚间酉时要回来,便时常与隔壁的龙骧书院的诗社斗诗,亦或者与龙骧书院的马球社打马球,今日下午,是斗诗的日子。”
长乐果真起了兴致。
白月明便带她们二人回了国子监,去了东院一处书斋里。
书斋很大,分一二楼,一楼最中间有个圆台,上面摆满了各种墨宝,诗画,对联,下方有很多桌椅,喜欢与人对诗、斗诗的可以在一楼落座,二楼是雅间包厢,喜好清静些、品茶听曲的,可以在二楼雅间落座。
这国子监虽说是个求学的地方,但也处处讲究,风雅趣游一个不少。
长乐进了书斋里,便被迷晕了眼,她是在西蛮边境处长大的,虽然贵为郡主,但大奉西边风沙辽阔,地广人稀,那边没这么多好东西,她离了京城多年再回来,只觉得处处好看。
白月明便跟着她走。
烟楣本该也跟着她走的,但烟楣自打进了书斋里,便觉得浑身骨头发软,血肉发烫,这种感觉和她今天在学堂的感觉一样,但却又强烈多倍。
她的腰都麻了一片。
“郡主。”烟楣怕出丑,赶忙道:“我,有些疲累,想去休息。”
长乐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她面色通红,额上有汗。
烟楣身子骨确实不太好,她记得的,第一次见面,只吃了两杯酒,烟楣就要晕的去船舱二楼休息,这回在晚春楼喝了一小坛,要休息也正常。
“你去二楼雅间坐一会儿吧。”长乐道:“等我玩完了上去找你。”
“好。”烟楣也早有此意,她转身,向二楼走去。
不过十几阶木阶,走的她两股颤颤,当她走到二楼,刚想进包厢的时候,就看见在二楼的台阶处,一道身影倚在她必经之处的栅栏上,双手环胸,漫不经心的看着楼下的斗诗。
他只是撑着栅栏、居高临下的看一楼斗诗的场景而已,甚至一个眼角都没分给烟楣,但周身的气势却在那一瞬间将她笼罩了。
他在这里堵着她。
烟楣后背一紧,纤细的手指都渗出冷汗来,她之前被踩过的脚踝又一次灼痛起来,不由自主的道了一声:“太子殿下,您,您找我?”
季妄言依旧维持这原先的动作,等过了几息后,才突然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他依旧没看她,锋锐的丹凤眼向下垂着,左侧浓眉一挑,语气漫不经心:“也配让孤来找?”
如果白月明在这里,一定会看出季妄言眼底里压抑的暴怒。
他因烟楣有未婚夫而生气,却并不肯承认,也因烟楣的胆怯而恼怒,但依旧不肯承认,烟楣退一步,他便表现的比烟楣更绝情。
如果烟楣聪明一点,大胆一点,能主动钻进他怀里撒娇,他兴许会待烟楣好一点。
但烟楣不懂季妄言想要什么。
她在听到季妄言的话时候,脸色骤然一白。
这样直白的羞辱,她是头一次遇到。
她没想到季妄言翻脸这么快,分明之前还抱着她,说只要她听话,他都会给,可一扭头又如此待她,但她转瞬一想,若是能借此机会摆脱季妄言也好,这人反复无常,太过危险,若是日后季妄言都嫌恶她,她反倒安全。
但是...她的毒怎么办?
烟楣不知道,她也不敢去看季妄言了,她本该离开二楼,去一楼,躲开季妄言的,但是她真的没力气了,她再走下去,一定会在大庭广众下出丑的,所以她咬着下唇,一步一步,从季妄言的身后挪过去,走到了一个雅间之前,推开了——推不动。
雅间的门是锁着的。
她推不开。
烟楣狼狈的顺着下一道门推,还是推不开。
第三道,第四道——
走到第五道的时候,她靠着门跌坐下。
身体犹如茶水中沉浮的茶花,沉甸甸的吸饱了水,被泡的浑身发软,她甚至都坐不住,狼狈的趴在了地上,揪着学子服在难耐的翻滚。
让她觉得更羞耻的是,从头至尾,季妄言都站在栏杆旁边看着下方的人群,她趴在地上闷哼,他听见了,却从未回过头。
烟楣如同坠入波涛海浪中,她正是难耐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线。
“这位学子,请问,您看见烟楣了吗?”周行止的声音,自一楼台阶处传来。
是周行止!他在跟谁说话?
“烟楣啊。”是白月明的声音,他笑着道:“在二楼呢,你上去找吧。”
周行止!
烟楣惊恐地抬头,她几乎都听到了周行止的脚步声!
如果被周行止看到了她这个样子,她之前的事就都盖不住了。
而她现在趴在地上起不来,唯一知道她情况的人,还刻意的背对着她在看下方的人群。
“殿下!”烟楣情急之下,求助道:“你带我进厢房,好不好?”
背对着她的季妄言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他道:“好啊,烟三姑娘。”
说完,他转过身,直接将地上的烟楣提起来,走到第七间厢房前,推门而入。
走上来的周行止只看见了半片红绸消失在了门后,然后门板“啪嗒”一声响,关上了。
长廊空无一人。
隔着一栋墙,外面在吟诗作对,里面在白日惩戒。
“不要。”烟楣在哭:“殿下,你放开我。”
“什么不要?”季妄言冷眼看她:“是烟姑娘方才过来求孤的,现在又不肯要了,当孤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倌吗?”
烟楣脸上的泪珠像是南海小珍珠,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润湿了季妄言胸前的衣襟,她颤着音道:“周行止要过来了,他来找我了,殿下,你放开我。”
“不想被他看见,是还想嫁给他吗?”季妄言用力掐着她的下颌,眼角眉梢浸着几分狠意,道:“残花败柳之体,也还想再嫁人?烟三姑娘好脏的心啊。”
第9章 白月明暗害
“我,我没有想嫁人。”烟楣感受着他那两根铁指,泪水顺着眼眶往下掉:“我败了身子,会与他解除婚约,只是现下还未曾找到好法子,我,我不能被他看到这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烟楣讲会退婚的时候,季妄言身上那喷发着怒火的活火山骤然便死了,他周身的戾气都散了两分,气势犹在,眼神却缓和下来了,他盯着烟楣那张哭的不能自抑的脸瞧了片刻,没有再说那些话,而是道:“你是中毒了。”
烟楣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季妄言火气下去了,待她便温和了些,他将她抱起来,让她躺靠在他的身上,道:“西江候世子给你下的药叫媚骨香药,有一定的成瘾性,最短两个月内,你需要孤。”
原来如此。
烟楣更恨了西江候世子和烟桃两分。
说话间,季妄言垂眸看她的脸,眉头微挑,尾音向上扬着,问她:“你能感受得到,对吧?你一日都离不开孤。”
其实今日烟楣的身子不该这么严重,只是季妄言记恨她有未婚夫却从未与他交代过,便逼她喝了酒,逼她失态,逼她来求他——媚骨香药,遇酒则烈,烟楣是被那一坛酒逼的起了药性,才会如此。
他一边说,一边替烟楣解毒,烟楣在他怀中咬着自己的手指哭。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敲门,周行止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他道:“烟楣,你在里面吗?”
季妄言靠着门板而坐,骤然抬起下颌,一句“滚”已经到了唇边,烟楣突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唇。
她眼泪汪汪的看着季妄言,像是只满身绒毛的小奶猫,那双杏核眼纯善柔软,让季妄言胸口处升腾的戾气又渐渐压下去了。
外面的周行止没等到回应,离开了。
烟楣心知她冒犯了,怯怯的收回了手,但季妄言却没翻脸,只是贴着她的耳,道:“孤再给你一次机会,三天内解决他,否则,就别怪孤了。”
烟楣泪眼朦胧的点头。
她隐约间也感受到了季妄言翻脸的原因——季妄言大概将她视作禁.脔,他喜不喜欢,都轮不到别人来碰。
他喜怒无常,但她毫无办法,他高高在上,她却只是枝头繁花,任由采摘。
而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阵长乐的声音:“烟楣,你在吗?”
烟楣惊慌的看向季妄言。
季妄言垂眸看了一眼她的脸,向她挑了挑眉。
烟楣看着他那居高临下、等待别人来取悦他的眼神,骤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聪明起来了,她咬着下唇,拿出以前周姨娘教她的姿态,娇娇媚媚的柔声道:“太、太子,求求您先避一下吧。”
季妄言满意的点头,起身,将她的衣裙整理好,然后从二楼窗户翻出去了。
烟楣匆忙起身开门,道:“让郡主久等,烟楣方才睡过去了。”
“没事。”长乐一挥手,道:“走吧。”
她们二人便回到了梨花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