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战兢兢地回到王府, 张祥引着一众内侍正在府门外恭候, 一脸的似笑非笑。萧可顾不得问他, 急忙去蘅芷阁‘请罪’, 他一如的坐在书案后, 穿着素白的袍子,髻中挽着碧玉簪, 看不出喜怒。
萧可还是有些心虚, 一夜未归,该如何解释, 此事若传出去, 长安城必定是沸沸扬扬,“昨天下去我去了感业寺, 你还记得以前替我与朵哈比赛的武才人吗?她在感业寺里做了女尼, 我以前和她交情不错, 便去探望她, 正好和雉奴走了个碰面,我在山上被一条小蛇咬了右脚踝,昏迷不醒,他又是请医, 又是找大夫, 所以耽搁了一夜。”
李恪一言不发, 只是把她的右腿拉过来, 又把鞋袜扯下, 明明显显留有被蛇咬伤的痕迹, “还疼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箴儿是猎户家出身,她那里有治疗蛇毒的药,让凤儿去……。”
不等他把话说完,萧可便扑在他的怀里,珠泪涟涟道:“对不起!三郎,我不该到处乱跑,不该对你有所埋怨,不该听信了别人的好话就忘乎所以,受了伤是我活该,是我自找的。”
沉默了半晌,李恪仍是出言安慰于她,“别哭了,以后不要见他就是了。”再看她的装束,是一套水蓝色的襦裙,根本不是出门时的胡服,但自己是相信她的,相伴了十一年,儿女绕膝,她不会有别的想法。
“你真的相信我?”萧可像个受了惊的小鸟般望着他,从前不过跟温显忠多说了几句话,他就反脸无情,难道他现在不在乎自己了吗?
“我宁愿相信你,也不想听那些闲言碎语。”李恪清浅的一笑,挽了萧可的手道:“算了,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我只是没想到你跟武才人那么熟,当年我偷鱼肠剑的时候,正巧是她值守,因为我还害她受了挂累。”
“是吗?”萧可有些意外,认识武媚这么久了,却从未听她说起过,好奇心大起,“三郎,你为何非要盗那鱼肠剑不可?又是如何盗来的?”
“那是贞观十年的秋天吧!听闻耶耶得了一把传世名剑,很是稀罕,就去恳求一观,没想到耶耶只让看了一眼就要了回去,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偷了来。”遥想往事,李三郎也觉得甚有意思,“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非要把剑弄在手里不可,就找来一个西域的能工巧匠,照葫芦画瓢仿制了一把,剑鞘、剑柄都容易仿,只有剑身仿不来,总没有冷气逼人的感觉,后来得了假剑,趁着耶耶听政的功夫,偷偷溜到他的寝殿里,顺手换掉了。”
“父皇不曾发觉吗?”假的鱼肠剑萧可见过,与真剑自是不能同日而语。
“就算发现也晚了,既然到了我的手里,岂能拱手再送回去。”到底是年少轻狂之时,现在提起来竟是啼笑皆非,“其实耶耶当天就发现了,从头至尾也不曾问过我,那天好儿是武人才值守,只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后来我又觉得过意不去,便让慧仪去给她赔礼道歉,她也没有抱怨,就这么一笑而过了。”
萧可笑了笑,摊上年少时更加无赖的皇子,媚娘只能一笑而过了,半开玩笑道:“要是你现在还觉得过意不去,就把你手中的真假换媚娘手中的假剑如何?”
“那可不行。”李三郎一口回绝,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过后,结果算是超出了预期,至此之后,萧可再不敢随便出门儿乱跑,老老实实在家相父教子,虽然高延福已经把踏燕送回来了,期间也曾收到过雉奴以萧云襄名义写来的信,可根本不能理会,别说去甘露殿见他,就连感业寺也不便轻易再往,且不说将来如何,连现在也把握不住,还有什么资格去谈将来。
寒来暑往,转眼就是永徽二年春暮。
这天,她又收到了来自感业寺的信笺,是媚娘写来的,一手流畅的飞白书。整整一个秋冬,她都不曾迈出王府的大门一步,饶是这样,仍有闲言碎语传至耳边,长安城内怕是早已沸沸扬扬,只能与媚娘互通书信往来。那信她看过便放在了一边,不过是近日要回宫种种,这话她看了八百遍还多,总说回宫却总回不了宫,不晓得还要等到哪一天。
就在这时,凤儿进来回禀,说是殿下请王妃到蘅芷阁叙话,匆匆赶到那里,已经有很多侍女在收拾屋子了。这三年之丧说起来是二十七个月,总算结束了,明日就是先皇的大祥祭,要除衰裳、去絰杖、行谭祭、除服,往后终于能过上正常日子了,都不敢想像这二十七个月是如何熬过来的,孤枕寒衾,夜不成眠,怪不得媚娘来信说要回宫,虽然雉奴以日代月,只穿了二十七天的孝服,如今才算是正式除服,媚娘回宫这次准是真的,正所谓好事成双吧!
李恪慢慢从帷幕后头晃出来,见了萧可便挽住她的手,“你亲手给我包馄饨好吗?多放点儿肉。”
“怎么,你现在敢贴着我了?”要不是有众多侍女在此,萧可嘴里还能说出好话,微微一笑道:“好吧!等到了中午,你自己走到如萱阁来,我可不会再来请你的。”
说罢,便回如萱阁准备去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已在水榭的兰亭里摆上了很丰盛的膳食,除了各色菜肴,有花色馄饨,新鲜的樱桃拌乳酪,还有他最喜欢的鱼炙。曦彦领着妹妹坐下等开饭,仁儿又不见,凤儿去找,一时李三郎也来了,两个孩子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由于天热,萧可特地为仁儿做了槐叶冷陶,也就是现在的凉汤面,汤里放了香菜茵陈之类,甚是美味,“哥哥呢?”冷陶做好了,大儿子连个影子都没有,小儿子低着脑袋扒拉一碗馄饨,女儿则在三郎怀里坐着,正在对付手里的红樱桃。
“凤儿去找了。”鸾儿忙回禀。
“曦彦多吃些,读书都读瘦了。”冷陶长时间放着就不好吃了,萧可就端给小儿子,上有仁儿那个淘气包,下有一个小妹妹,平时就不大注意他,偏偏曦彦又是个不言不语的孩子,每天只知道拼了命的读书。
“哥哥没来你就给我吃,我也不吃。”曦彦不是好糊弄的,对那冷陶看也不看一眼。
“俗谚说:天下父母疼小儿,到了你们母亲这里,正好儿反过来。”李三郎也在一边说笑。
反正萧可落了个里外不是人,自己把那碗冷陶吃掉了,一家子正在吃饭,一个小人儿匆匆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打扰了耶耶、母亲用膳,玮儿是来找三弟练字的。”来的正是彦英,他只比曦彦大一个月,穿一件浅蓝色的锦袍,粉妆玉琢的一个小男孩儿。
李恪随口问道:“你们俩最近临什么贴?”
彦英答道:“刚开始临《快雪时晴帖》。”
哥哥来找,曦彦也没有心情用饭了,“二哥稍等一下,我去洗洗手,上次就输给了你,这次可不能输。”
“三弟等等我,我也去洗手。”李玮在父亲、嫡母面前戳着也别扭,趁机溜了。
“二哥字好看,背书快。”婵娟笑嘻嘻的对父亲说。
李三郎笑道:“彦英哥哥天赋异禀,耳闻能诵,有过目不忘之能,婵娟长大了不输给他才行。”
父女俩在那里说话,萧可却听得酸不拉几,讽刺道:“是啊!玮儿的娘就是‘天赋异禀’,我们婵娟可比不来。”
李三郎直想笑,抬头看着天,很是纳闷,“今年的葡萄还没熟吧?”
就在萧可要拍桌子的功夫,凤儿一头扎了进来,着急忙慌道:“殿下、王妃,世子又闯祸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又怎么了?”萧可一听,当时就吓了一跳,这孩子一天到晚的闯祸,难道又生出新花样?
凤儿回禀道:“世子偷偷拿着短剑出了府,跟市上的小无赖们打到了一起,当场就打伤了好几个,金吾卫要拿他,幸亏宋典军及时赶到,才把世子给领了回来,自己在微澜堂跪着呢!”
萧可听见闯祸两字就害怕,听着都心悸起来,仁儿居然又打伤了人,这是十岁孩子做的事儿吗?也不等人发落,自己跪在正堂了,说他不懂事儿吧!却又是个伶俐的孩子。
“叫张祥取家法过来。”李恪朝凤儿吩咐。
凤儿立在那里不动,直直看着王妃。
萧可随即阻拦,“你要打他?他还是个孩子呢!把他打坏了可怎么好?仁儿已经知道错了,骂一顿也就罢了,你真要打他,非打出个好歹不可。”
李恪也不理萧可,冲着凤儿道:“还愣着。”
凤儿一溜烟的跑了,婵娟也看出了势头不好,摇着父亲的衣袖道:“饶了哥哥吧!哥哥就是一时淘气,耶耶打他,哥哥会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