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酷热难当, 幸好午后一场雷雨的降临才把温度降了下来, 雨驻, 碧空如洗, 杏园,落叶成冢, 更伴有雨后一阵阵清新的风, 吹动绿意随风翻滚。
屋子里实在闷热,萧可抱了曦彦出来纳凉, 顺便来杏园走走, 一别就是四年,穿越时空的隧道还会出现吗?应该不会, 站在那株杏树下, 除了在风中婆娑起舞的枝叶, 一如往昔。
“王妃, 您抱着小公子也累了,不如去兰亭里歇会儿吧!奴婢来抱小公子。”新挑上来的侍女凤儿倒是很有眼色,抱了曦彦,又去前方引路。
萧可在杏树下站在大半天, 也觉得双腿略有些酸, 才向前走了几步, 就隐隐听到嬉笑声传来, 花遮柳影间, 兰亭里果然有人,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站着的人搂着坐着的人,一个眉目如画,一个天资英华,一个秀似兰芷,一个丰神俊郎。
“是元孺人。”阿凤也驻足不前。
“元孺人又不是三头六臂,你怕什么?”萧可才不管什么元孺人,只是去兰亭里小座而已,兰亭也并非元如娴所有。
两人正在兰亭里说体己话,却见王妃气定神闲而来,视他们如不存在一般,元如娴赶紧立起来,李三郎连忙上前解释,“宣儿,您怎么来了?这不是娴儿婶子的生辰快到了,我们正在商量送什么礼物。”
“我只是坐一下,你们接着商量。”萧可正眼都没有瞧他们,大大方方坐下来,再从阿凤怀里抱过儿子,有条不紊地给她整理衣衫。
“奴婢见过殿下、夫人。”阿凤上前见礼,之后便识趣的立到一边儿。
两人局促的立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李恪机灵,上前把曦彦抱在了怀里,“还是耶耶抱你吧!阿娘都累了。”边说边给元如娴使眼色。
“妾身见过王妃。”元如娴这才上来行礼,这位王妃也的确古怪,每日去向她问安,总是避之不见。
“不用这么客气,身子不适就坐着吧!”萧可抬眸,总算正视了元如娴,一袭湖兰色长裙,细绫的襦衫,拖着月色的帔子,明眸善睐,秀若兰芷,要不是怀了身孕,定是绰约多姿。
元如娴哪里敢坐着,王妃是何脾气、是何禀性还不曾摸透呢!不如早早告辞,“妾身岂敢与王妃平起平座,妾身还要去置办给婶子的礼物,妾身先告退了。”
萧可淡淡道:“不送。”
目送走了娴儿,李恪才抱着曦彦挨着萧可坐下来,仔细一瞅,她今日的装扮的确不错,绛紫的绫纱裙,藕荷色画帔,青丝高挽,金笄斜插,略略施了粉黛,仍是明艳动人。
“看来今日心情好,竟有闲情逸致逛起了园子。”
“在屋子里太闷,跟曦彦出来透透气。”
“琨儿如今也有了乳母和保姆,况且这孩子又不认生,你不用时时刻刻亲自带他,太辛苦了不是吗?”
“有什么辛苦的,反正我也无所事事。”说着,萧可长身而起,把曦彦从他怀里抱了回来,顺便叫了凤儿,一起回如萱阁了。
李三郎算是让她给摆了一道儿,坐在那里摇头苦笑。
主仆二人刚拐进月亮门,冷不防一个小人儿跑出来,一头撞在了萧可的肚子上,两人同时倒地,幸亏凤儿抱着曦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那小人儿的力道极大,痛得萧可倒抽了一口冷气,腰都直不起来,定晴一看,竟是仁儿。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也顾不得自己的痛了,赶紧去扶儿子,全身上下看了一遍,除了沾了些尘土,毫发无伤。
仁儿知道自己闯了祸,也不像头一次见到生母时那么嚣张了,刚才自己跑得那么快,一定把她撞得很疼,“你是不是很疼呀?刚才我没有看见您进来。”
“不疼,不疼,你一个小人儿能有多大劲儿。”儿子终于能跟自己好好说话了,也算是因祸得福。萧可缓缓站起,腹部还是疼得厉害,可看着儿子,什么伤痛都忘记了,他生得很是整齐,清亮亮的眼睛,面若美玉,随即将他搂在怀里。
“你现在舍不得我了吗?”仁儿撇了撇小嘴,似是要哭出来。
萧可泣诉道:“原谅阿娘好不好?阿娘错了,阿娘不该离开你,天底下的母亲谁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阿娘真的是迫不得已。”
仁儿‘哇’的哭了出来,“你是不是不喜欢仁儿才离开的?是不是仁儿淘气才离开的?你是不是只喜欢弟弟?”
“你和弟弟都是阿娘的孩子,阿娘喜欢你也喜欢弟弟。”萧可抱着仁儿,禁不住泪如雨下,“这四年来,阿娘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想着仁儿看不到阿娘会不会哭,天冷了有没有穿暖,睡熟了会不会踢被子,他还太小,需要有人喂他吃饭,需要有人给他穿衣,他脚上的鞋子合不合适……。”
“阿娘。”见母亲哭成了泪人,仁儿终于唤了一声。
掌灯时分,如萱阁已经摆上了晚膳,仁儿也留在了这里用饭,虽然同生母很陌生,但母子终究是母子,血脉相连,浑然一体,不大一会儿便热络起来。仁儿那一张小嘴甚是伶俐,侃侃而谈,总是说着养母是如何如何对他好,弟弟彦英是如何如何可爱,甚至还提到外公一家,对他也是极好的,时不时会把他接过去小住。
听儿子说了这么多,元如娴的形象也随之改变,萧可自是很感激她,平白无故,谁会将别人的儿子视如已出,这一点连她也做不到。让她更出乎意料的是萧家,四年前,真假王妃便已真相大白,难得他们还肯做仁儿的外公、外婆,以萧家夫妇的为人,亲生女儿坠崖身亡都不敢公之于众,为了面子宁愿默认冒牌女儿,对仁儿却如此上心。这也难怪,将来仁儿好歹是个嗣王,对萧家只有宜处,而无害处。
“阿娘,这是外婆给我的,大兴善寺里求来的,能保佑仁儿一生平安。”仁儿举起胳膊,炫耀着腕上的佛珠,然后又从衣领里拽出一只青玉雕刻的长命锁,“九叔说,这是他送给我的,上面还刻着长命百岁。”
对这长命锁,萧可十分熟悉,贞观十六年雉奴送给仁儿的,“你经常见九叔?”说着,给儿子夹了一块胭脂鹅脯。
“嗯!九叔对我可好了,就是姨娘见了我淡淡的,也不大理我。”仁儿一边吃,一边表现着不满,“姨娘有个儿子叫素节,比我小三岁,总喜欢缠着我,前些日子又看见他,他一直抓着我的衣服,我一用力就把他……。”
萧可还在等着听下文呢!儿子突然不说了,只顾着埋头吃,摇头暗笑:这孩子还挺机灵的。看起来萧云襄是不待见仁儿的,这也很对,明明一家人都不是,何来喜欢?素节,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历史上确实有个李素节,他正是萧淑妃的儿子,看来云襄注定是那倒霉的萧淑妃了。
母子俩儿正在吃饭,李三郎兴冲冲走了进来,看到他们相认,也算了却一桩心事,细细一琢磨,还要再给他们加加温才行,顿时板了脸道:“仁儿,到处找不到你,原来躲到了这里,说,今天下午做了什么坏事?”
听到父亲责问,仁儿饭也不吃了,巴巴跑了过去,乖乖立在那里,“我把先生骗到了小花园里。”
“然后呢?”这孩子倒也乖巧,就是不讲重点。
“然后,我把先生……。”看了看父亲的神色,仁儿忙低头,“我把先生推进了湖里。”
李恪伸手要打,却被萧可拦住了,冲着他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上来就打孩子,不就是把先生推进了湖里吗?淹死了吗?弄出人命了吗?一个孩子懂什么轻重,有话好好说不成吗?”
不愧是母子,一样的难缠不讲道理,‘怒气冲冲’指着仁儿道:“你问问他,上午还做了什么坏事?”
萧可就怕他再伸手打人,索性搂了儿子,“别怕,有阿娘在呢!你慢慢说,上午怎么了?”
有了阿娘的庇护,仁儿坦荡荡道:“我领着媛儿姐姐大闹了书房,把先生的胡子给点着了。”
一听这话,萧可是哭笑不得,看来这孩子定是给元如娴惯坏了,无法无天,眼看着李恪还要打他,连忙护在了身后,“你就知道伸手打儿子,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这些年我不在仁儿身边,你做了什么?你是如何教导儿子的?”
李三郎故意装作无语,气呼呼坐在了那里。
父亲原来惹不起母亲,这让仁儿大开眼界,抿了抿小嘴,还是赶紧离开是非之地的好,“阿娘,仁儿吃饱了,要去睡觉,明天再来看您。”
大儿子走了,萧可又去照顾小儿子,难得今天高兴,看着李三郎也顺眼多了,才要去叫凤儿,却被人家硬拽进了怀里,一时又挣扎不脱。
“别叫人了,琨儿跟着乳母睡呢!你也该歇歇了。”手上用劲儿将她横抱起来,顺势压在了榻上,眼光一直瞄在她的胸口处,“以后别再自己给琨儿哺乳了,多辛苦啊!”
“关你什么事儿,放开。”萧可哪里挣得动,双腕给人家死死扼着呢!
“你真的不想我?”他说他的话,人家不停地挣扎,终于没了奈性,“再不听话,我就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