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月底, 才等来了第一场小雪, 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 给天地间蒙了一层白色的轻纱。
吃了晚饭, 萧可就觉得身体不对劲儿, 应该是见红了,便让素嫣去请张嫂子和稳婆安氏过来, 又把新做的小被衾及小孩子的衣服找了出来, 之后便坐在榻上惶惶不安。不大一会儿,张嫂子和安氏一道来了, 安氏看了看萧可的神色, 自是不当一回事儿。
“你还早着呢!这么急着叫我过来,家里还有活计呢!”
说着, 安氏竟要走, 素嫣连忙上去拦, 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她, “安嫂子,就先别忙家里的事儿了,我们娘子要紧,这钱你就给孩子们买糖吃吧!”
庄户人家哪里见过银子, 安氏这才不急着走了, 吩咐素嫣去烧热水, 再熬上滋补的汤, 又拿澡豆洗了手, 笑吟吟来到萧可面前, “娘子别怕,有我呢!先到榻上吧!我再给你摸摸胎,八个月上还摸着胎位很正,一准能顺利生产。”
张嫂子赶紧幔子放下来,再把生产时用到的毯子、被褥全铺在了榻上,连婴儿出生时包裹的襁褓都放在了手边,然后把萧可扶到榻上,替她松了衣带。安氏跪在榻上开始摸,以她的经验来判断,应该是能顺顺利利分娩的。
“娘子又不是头胎,不用这么紧张,先休息一会儿,吃些东西吧!”
恰好素嫣端了人参鸡汤过来,萧可趁热的喝了几口,时有一阵腹痛,但不是那么强烈。她整个人就像安氏说的那样,没由来的不安、焦虑、惶然,甚至会胡思乱想,虽然是第二次分娩,可第一次是怎样的情景,她早就忘了,生仁儿的时候就是糊里糊涂的,光见一大堆人跑来跑去,忙里忙外了。
“娘子,都这个时候了,郎君不来看看你?”怪不得张嫂子总觉得少了什么!虽说是外宅,但在这节骨眼上,他不能不露面吧!
萧可压根儿就没有让宋哲远通知他,在心里早把那李三郎恨透了。
“娘子,刚才我不敢告诉你,其实宋大哥已经……。”素嫣言又欲止,“宋大哥已经禀过了,说是今天府里有要事,他来不了。”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比女人生孩子还重要,这可是在鬼门关里转呀!”安氏也在一边帮腔,“这样的男人,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有没见过,真是缺德少良心。”
人家在那里直着脖子骂,素嫣也不乐意了,解释道:“府里真的有要事,他也不知道娘子今天到了日子,而事情就是这么巧,那位元夫人生了一位公子,今天正是做满月的日子,府里大摆宴席,请了好多人,他真的走不开。他说,要是夫人有需要,就先把赵女医派来,他随后就来。”
这几句话,无疑给萧可浇了一盆冷水,透心的凉,原来他跟元如娴都有了儿子,今天是大摆满月酒的日子,宾客盈门,自是不会来这里了,“不必了麻烦赵女医了,我肚子里的又不是赵女医的孩子。也不必麻烦他亲自来,他来也好,不来也罢,来也是这个样子,不来也是这个样子!离了他,我的孩子一样出生,一样长大。”
“娘子,你误会了,其实他是在意你的,今天就是赶巧了。”素嫣很想解释,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看来我不该在今天生孩子。”萧可轻蔑的一笑,“那就请您转告他,以后再不用来了。”
事已至此,萧可又是这样的决绝,素嫣是干着急没法子,张嫂子和安氏能说什么,只让她好生休息,养精蓄锐,便下去收拾东西了。到了戌时末,萧可才觉得疼得厉害,渐渐的忍受不住,可安氏看了看,说是还不到时候,让她再咬牙坚持,张嫂子一直在身边陪着她,一会儿给她擦汗,一会儿给她喂水,时不时还念几句佛,恨不得替她受苦。
一直折腾到大半夜,只剩下萧可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了,安氏也慌了手脚,一头一头的冒冷汗,按说瓜熟蒂落该出生了,可孩子的头太大,母亲不使力,她也无从下手了,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人命关天,你快点儿想办法呀!”张嫂子在一旁捶打她,眼看着萧可受不住,正在陷入晕厥的状态。
安氏一骨碌爬起来,几乎是跌倒在萧可身边的,用力摇着她道:“你可不能睡!要用力,用力呀!”
萧可整个人已虚脱了,根本用不上力,渗出来的汗水把头发、衣裳都浸湿了,断断续续道:“实在不行,你就保住孩子,别管我。”
“她要是有个闪失,我让你全家陪葬。”就在这时,雉奴掀了幔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也不管避忌不避忌了,坐下来就抓住了萧可的双臂,“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你再这样,死了也没人心疼,不为自己想想,也为这孩子想想,你让他生下来就没娘。”
雉奴的话一语中地,萧可已是眼流满面,刚才何尝不是听了素嫣的话冷了心,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你不用管我,你把这孩子交给你三哥便是。”
“好,我答应你,等你死了,我就把这孩子交给三哥。”正说着,雉奴脸色一变,“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将来我一定要那个负心人给你殉葬。”
“不,不。”萧可连连摇头,这才是她最害怕的,用沙哑的嗓音道:“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只要活着,我便不会伤害他,听到了没有!”雉奴这才松开手,给她抿着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你放心,我请来了长安城里最有名儿的稳婆,你和孩子定会平平安安的。”
说话间,素嫣已端来了催产的汤药,张嫂子把萧可扶起来,慢慢给她灌了下来,而长安来的稳婆已经着手开始接生了。这里一切井井有条,雉奴才钻出了幔子,越想越是气不过,直在心里为萧可抱不平,拎着马鞭就冲了出去,飞身上马,准备去长安城的王府问个究竟。
夜深风冷,村子内静谧无声,元宵节刚刚过去,一行行红灯笼仍在细雪中摇摇坠坠,给苍凉的村落平添一丝柔媚,一份温馨。刚行至村口,一人一马由远及近而来,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还能是什么人?
“雉奴。”李恪也看清楚了,驻马在村口的人。
“你来做什么?”雉奴没好气儿的说,在这里遇见,算是省了一番功夫。“姐姐不想见到你,特地让我前来转告。”
“太子殿下,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我和宣儿之间,还不用你来操心。”半晌,李恪抬眉而笑,“你对她这么上心,别是有什么企图吧?”
“姐姐对我有恩,自当以涌泉相报。”雉奴与之相对,面不改色,“你还是走吧!她现在根本不想看见你,加之她的身子也不大好,看见你未免受刺激。噢!你不是在家里做满月吗?回去接着做吧!”
“宣儿真是这样说的?”其实李恪也没有想到,两件事就是这样的巧,竟然撞在一起了。
“我骗你做甚?”雉奴再不理他,掉转马头就走,把李恪一个人晾在了那里。
第一道晨光自东方亮起,驱走了漫漫长夜,细雪也骤然而止,天边渐渐涌出一抹红霞,婴儿的啼哭声清脆而雉嫩,就像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朝气而蓬勃。
“东曦既驾,骄阳可待,尚志尚远。”雉奴在屋子里转悠着,一心想给孩子取个好名字,巴巴跑到了榻边儿,“曦彦可好。”
萧可正倚在隐囊上闭目养神呢!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衾,身边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何解?”
雉奴摇头晃脑道:“这孩子是天边刚有了一丝亮光时出生的,正好合了个曦字。彦,就是指有才学的人,《诗经》有云:彼其之子,邦之彦兮。就是说,这孩子是晨光里出生的有才学的人,将来定是国之俊才。”
“就这么着吧!曦彦就曦彦。”看看身边熟睡的儿子,萧可自认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名字。
“这可是我费神费力想出来的,听你的口气怎么跟凑合着似的。”雉奴在那里挑起了刺儿,“先说好,这只是字,名儿你自己想。”
“现在想什么名字,以后再说吧!”张嫂子端着一碗热汤进来,是把话听了半截,“娘子先喝这汤,素嫣煨了一晚上呢!参芪母鸡汤,最能补虚养气血,要多喝一点儿,昨夜可真是险,总算是母子平安。”
喝了半碗汤,萧可就觉得胃里很涨,只想静静躺着,“嫂子,过两天孩子要洗三,你帮我准备桃根汤好吗?”
张嫂子笑道:“都准备上了,你就好生歇着吧!我还让阿牛去买了两只猪脚,用来催乳是最好了。”
雉奴睁大眼睛道:“你要自己哺乳孩子?不用找乳母吗?那多辛苦呀!”
“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辛苦的。”把头稍稍侧过去,就能看到襁褓里的儿子,此时他睡得正香,人世间的一切烦恼还离他很遥远,“曦彦,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果然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