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 千门万户迎来的大唐贞观二十年。
正月一过, 又是春种时节, 梅园村的村民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一年之计在于春,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首先要安排农事, 麦、桑, 豆、葱、瓜、葵都要在这个季节播种。
立春日,还要占风度影, 以风向来判断今天的收成, 如:风从艮位来,宜大豆;从离来, 多旱;从震来, 有霜伤物;坎来则春寒;下雨, 预示着伤五谷。
除了占风还要度影, 他们在田地里立起一丈高的竹竿在太阳的影子,得一尺则大疫、大旱、大饥;二尺则赤地千里;三尺,大旱;四尺,小旱……如果这一日见不到太阳, 则预示有一个好年成, 就像今日, 麻麻阴阴的天气, 梅园村的村民都认为今年又是一个丰收之年。
看罢了村民们占风度影, 萧可悻悻而返, 抬眼之间,似有一骑在田间小路飞驰,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仍向村里走,冷不防让人扯住了衣袖,回眸一望,正是一直盼着的人,他丰神俊郎,容光焕发,一如从前。
“你没有看见我吗?”要不是有村民们陆续经过,李恪早想把她抱在怀里,这才几天不见,她越发的懒散了,随随便便挽了一个叫不出名儿的髻,钗环不饰,脂粉不施,身上罩的那件青裙子极为宽大,连原本曼妙的身材都掩住了。
“好像看见了。”萧可神色淡淡,原没有想像中的相逢激动。
“看见了都不等着我。”一直打算来看她的,只是长安事多,才拖到今天,看她的样子是生气了,连忙道歉,“不是我不想来,只是……。”
“来了又如何,不过是今天来了,明天又走了。”萧可打断他,两人一时僵在那里,“仁儿呢?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看他的眼神,仍是要劝说自己的,干脆抢白了一通,“算了,不过又是为我着想之类的话,反正我是个见不得人的人。”
说罢,竟往村子里去了,李恪没奈何,只得牵了飞羽紧随她。来到农家小院,宋哲远在院子里劈柴,素嫣正在收拾灶台,两个人有说有笑,相处的甚是融洽,见自家主人来了,忙迎了上去,素嫣指了指屋子,那意思就是要他小心说话。
李恪来到寝室,见萧可就在窗台边坐着,一脸的不快,屋子里挺暖和的,虽然外头带着早春的寒意,这里却有炭炉煨着,他很清楚宣儿所为何事,但他不能把仁儿带来,太冒险了,他自己都是独来独往,处处小心谨慎。
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歪歪扭扭写着八个字: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宣儿是太落寞了,走过去慢慢蹲在她的面前,好生安慰着:“我答应你,有机会一定把仁儿带来。”
思子心切,却把一腔怨气发泄在他的身上,萧可也觉得自己过分,顺势一滑,整个人歪进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过了最为期盼的一天,换来又是无尽的等待,日复一日,漫长的看不到希望。日日在门前眺望远处青山,等待飞羽载着他如风驰电掣般而来,然而心愿总是很美好的。
花儿都开遍了山野,林间已是郁郁葱葱,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就是寒山苍凉,枯叶凋零。何况已经向张嫂子打听清楚了,顺着田间小道走下去,二十里之后便是高陵县所在,那里能雇上一辆驴车前往长安。
长安,太熟悉的名字了,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见上仁儿一面。
瞅了瞅院子,素嫣正在洗衣,宋哲远则帮她从井里提水,两人郎情妾意,言谈甚欢,看来人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只剩自己孑然一身。
当下,提了裙子便朝田间小道而去,她不敢走大道,一旦被宋哲远发现,必会追来,也必会飞鸽传书长安,三郎肯定不会让自己冒这个险。
走过田间小道便是山间小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时有打柴人经过,明确给她指出了高陵县所在方位。这条道路像条长蛇逶逶迤迤,泥沼遍地,藤萝密布,出走时匆忙,水也不曾喝上一口,幸好这里山泉流溅,自是清甜无比。再向前走,竟是两条岔路,适才明明听那打柴人说向西而行,于是选择了自认为是向西的路。
走了一柱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从一片树林子里钻出来的,前方正是坦荡荡的大道。萧可暗道不好,是走错了路,拐到官道上来了,正想原路返回,却见一人一马远远驶来,一匹高大的棕马上载着一个锦衣公子,那人正是——雉奴,萧可连忙把身子扭了过去。
官道上只有一个女子,雉奴早看见了,拨马返回细看,再不想竟然是她,粗衣布裙,全身都是苔藓,两脚上都是泥,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一样。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雉奴下马,像平常那样开着玩笑,“眨眼的功夫两年没见了,不知道我是如何得罪了你,听说你在净土寺清修,我又是带礼品,又是带礼物的去看你,你倒好,竟敢把我拒之门外。”
他说的明明是萧泽宣,萧可也懒得解释,总算遇见了熟人,正好向他打听道路,“这里离长安城还有多远?”
雉奴眨巴着眼睛道:“三十几里吧!怎么了?”
三十几里,萧可当下无奈,她的两只脚都酸了,再也走不了三十几里,拿眼瞅了瞅雉奴的马,“你能不能带我去长安?”
“我正要去报国寺进香呢!”雉奴越想越不对劲儿,好歹是个王妃呢!怎么会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要不然我不带你去,可就一个人走了,夜里这里有老虎、豹子,小心吃了你。”
萧可怔怔看着他,一时没了主意,也难怪,他今年都十九岁了,长身挺立,衣冠楚楚,再不是那个好哄骗的小孩子了。索性把心一横,有帮手总比没有帮手强,能见仁儿一面,死也甘心,拉着他来到树林里,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雉奴不听还好,一听差点儿跳起来,天下底竟有这等荒诞不经的故事?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冒充什么人不好!”可细想想,姐姐一向跟他玩笑惯了,又是哄他玩儿的,“别是又哄我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哄你吗?你到底带不带我去长安。”萧可的心里只有一个长安,不想再跟他废话。
“上马吧!”虽然不敢相信,可又不能不相信这个故事,先行上马之后再把萧可拉上来,两人共乘一骑,“我们还是从林子里走吧!万一在官道上遇见什么旁的人,我们可就说不清楚了。”
林间的地势不像官道那么平坦,马儿不急不徐地走着,萧可也累了,趴在雉奴的背上休息,这一天还算幸运,要不然就在这里迷路了,算了算时间,傍晚便可抵长安,就能见到仁儿了。
“姐姐,你放心,不管用什么法子,我也要把仁儿给你弄出来。”雉奴驾着马,一路说着笑话,让人这么倚着简直舒服极了,“哎!你就直说想仁儿、想三哥了呗!这用绕这么大圈子,说句大不敬的话,等我哪天坐了天下,我就先下一道旨意,让仁儿和三哥天天陪着你,要是他们不听,我就……。”
“你就怎么样?”人家话未完,萧可就不乐意了,“你动他们一下试试?”
雉奴无奈道:“我能拿他们怎么样?他们是你的心头肉,少一根头发,你还不找我拼命。”
这话萧可爱听,只因自己的缘故而更改三郎的命运,正是殷切期待的。
“不过,姐姐,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怕你蒙在鼓里,又不得不说,你可要沉住了气。”雉奴先行警告,身后之人应该在静静聆听着,“我就怕仁儿不认得你,这两年来,仁儿一直把元孺人当作娘。”
就这一句话,让萧可当场惊愕,“你说什么?什么元孺人?三郎从来没有说过。”
“他怎么敢告诉你。”雉奴就知道姐姐必不会善罢甘休,抬脚跳下马,顺便把她给抱了下来,“宫里的人都知道,王妃在净土寺清修,世子一直称元孺人为母,就是司农寺卿元寿昌的侄女,今年才晋封的。”
“元如娴。”萧可这才记了起来,原来是会做桃花糕的小姑娘,怪不得他推三阻四的不让自己见仁儿,原来他是早有打算,愤愤不平道:“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你不能去。”雉奴才把她拉住,就见两骑快马朝他们驶来,正是三哥与宋哲远。
李恪万没想到雉奴在这里,照此情形,宣儿应该是把一切都说了,都怪自己一时大意,才生出这种祸端,为保宣儿一命,只能得罪太子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