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光阴似水。
临近端午节, 家家悬挂起了菖蒲、蒿草、艾叶, 薰苍术、白芷以辟邪驱赶毒虫, 当然少不了准备五色彩丝绕成的长命缕。
中午小歇了一会儿, 萧可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摸了摸额头, 好像有些热, 断定自己是感冒了,便命落雁把女医赵蓉蓉请来。
赵女医一如的青衣素裙, 不饰任何钗环, 细细为王妃诊了脉后,嫣然一笑, “王妃最近是不是觉得全身乏力?也没有什么胃口?”
“怎么不是, 比平日里的确懒散的许多, 总想在这里歪着。”萧可自是对赵蓉蓉的医术极为信任, 嘱咐道:“给我开个方子吧!现在手也热也起来,别是染了风寒。”
“王妃那不是风寒之症。”赵蓉蓉欠了欠身子,含笑向萧可道喜,“您是怀孕了, 刚刚两个月, 蓉蓉先在这里恭喜了。”
萧可欣喜之下有些意外, 且她的月信一向不准, 平时也不曾仔细算过日子, 这就是个想不到的惊喜吧!得到这个好消息, 落雁、小蛮她们也乐开了花,接二连三的道起喜来。恰逢李三郎进来,见一屋子的人个个似吃了蜜一般的喜悦,一时不解。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高兴的,这个月的例钱多发了?还是你们王妃又赏你们东西了?”
落雁、小蛮她们相互而视,均是面带微笑,就是谁也不回答,见萧可在那里使眼色,便拽了赵蓉蓉出去,好让王妃、殿下说说体己话。
“这帮小丫头越发跟你学成了没王蜂,连个招呼都不打就退下了。”李三郎报怨起来,再看萧可的神色,确实不对劲儿,“怎么了?你们又算计了谁,偷偷在这里乐呵呢!”
“你猜!”萧可故意卖关子。
“你是个鬼难拿,我能猜出来才怪。”李三郎当下抱住她,贴着耳朵根道:“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
萧可只轻轻说了四个字,那吴王殿下便欢喜异常,再没料到上天会降下这般好事,横抱着他的王妃在寝室内转起了圈子。
“快把我放下来,都快被你转晕了。”萧可其实不晕,就是怕李三郎把她给摔了,好不容易才停下来,一如被他圈在怀里,再看那位的神色,春风满面,笑逐颜开,嘴都合不上了。
“盼这个孩子可真不易,直直盼了两年呢!”边说,边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在平坦的小腹上摩挲着,“你说是个儿子,还是女儿呢!”
萧可不发一言,喜滋滋靠在他的怀里,儿子、女儿都是他们的孩子,只愿一家人平平安安便好。蓦地想起去年冬天,萧云襄说过的那些话,虽然已经埋进了心底,但每每念起,却总是难安,不如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三郎,我们什么时候回安州,六弟他们在三月中就离开长安了,偏偏把我们留在这里惹人注目,安州还有我的米铺呢!两年没去,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这安州大都督一职早就给耶耶削了,哪里还能回去,我总不能明目张胆的问耶耶要官吧!”李三郎半开着玩笑,突然寻思起了还有更重要的事儿,“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母妃要我们申时前进宫,赶紧准备吧!”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后天才是端午节,难道宫中提前庆贺了?
萧可原本不想去,可淑妃娘娘召见又不能不去,只让落雁给她穿了寻常的衣裙,别那么繁复就行。收拾停当,两人一并出府,在侧门外乘了辂车,一路向太极宫而去,待到兴仁门,又换步辇前往淑景殿,看了看角楼上的日晷,申时已过一刻。
行至宫墙的甬道,迎面来了一顶软轿,由四名内待抬着,于萧可一行擦身而过时,那软轿竟停了下来,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明眸善睐,秀若兰芷。她几步追了上去,一直在打量着李三郎,蓦地叫了一声‘哥’。李三郎早就注意到小姑娘了,只见她一身青裙,手提竹篮,看起来确有几分熟悉。
“哥,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娴儿呀!”小姑娘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十分的俏丽可爱。
“娴儿,那个娴儿。”李三郎确实想不起来,只叫了步辇停下。
“真不记得了,贞观十四年的上元节,我看花灯时走丢了,是你把我送回家的。我姓元,元如娴呀!”
一听元如娴这个名字,李三郎果然记了起来,盯着那小姑娘道:“原来是你呀!你怎么长成了这个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了。对啊!你回京了,元大人也回来了?”
“嗯!”元如娴点点头,笑如春山,“前儿刚刚回京,叔叔已去司农寺任职了!我与婶子还去拜见了淑妃娘娘呢!娘娘夸赞我做的桃花糕好吃,这不我又做了满满一大篮子,谁想淑妃娘娘今日不在淑景殿,冯内待便让人送我回家,再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哥哥。”
娴儿说母妃不在淑景殿,这不可能呀!李三郎思付着,她明明传召了申时在淑景殿相见的,难道阿娘今日有要事,不便接见娴儿。当下一笑道:“白白让你跑了一趟,不如把这桃花糕给我,替你转交给母妃。”
“那自然是好。”元如娴把篮子递上,本来有好多话要说,又怕淑景殿的内待们等烦了,于是向李三郎告辞,“哥,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来找我呀!”
“好啊!明天一准儿去看你。”上头走了元如娴,李三郎又回到步辇上,再看他的王妃,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瞎琢磨什么呢!我一直拿娴儿当妹妹看待。”
萧可倚着步辇,边走边讽,“怎么英雄救的好事儿全让你赶上了,那小姑娘也不害臊,一口一个‘哥’,叫得人头皮发麻。”
王妃又吃了飞醋,李三郎直觉得好笑,“娴儿不是那种人,她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叔叔、婶子长大,是极懂事儿的!元家是魏景穆帝的后人,簪缨世胄,你可别把她想歪了!”
两人说话间,步辇已经过海池,淑景殿遥遥在望。果然如同元如娴口中描述的情形,淑妃娘娘不在,空荡荡的正殿内无一人,只有内待总管冯雨挽着云展出来相迎,邀请吴王夫妇二人至后殿叙话。
说是后殿,其实连李三郎都不曾来过,燕泥落画梁,闲花野草遍地,是淑景殿最为偏僻的一所殿宇,平时连宫人都不曾经过。李三郎不明白母妃为什么会在这里,正要寻问冯雨,他已然推了后殿的宫门。
殿内青幔遮蔽窗棂,十几只烛台摇晃着绮丽的光芒,李世民、淑妃正襟危坐,萧大夫、萧夫人居然跪于侧席,还有慕容天峰带领的一队千牛卫,将整座殿宇围得严严森森。
李三郎与王妃对视一眼,这样的场面,未免让人心下惶然,正要向父母行礼,萧可却被身后的千牛卫抓了去,像审问犯人那样扭住她的胳膊,令她再也动弹不得。
“你们好大的胆子。”李三郎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如果不是父母的命令,千牛卫怎敢对宣儿无礼,质问道:“敢问耶耶、阿娘,不知宣儿犯了什么法?”
“你看她是谁?谁才是真正的宣儿。”
淑妃话音刚落,一名白衣蓝裙的女子缓缓钻入了青幔,她若无其事地抬着头,一双大眼睛盈盈动人,她美如舜英,秀色出尘,自来一种典雅的高贵,令在场之人望而惊叹!
萧泽宣,这是萧可的第一反应,她终于回来了。
李三郎立在那里,看似有些立不稳,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同时在他面前。
“她才是萧泽宣。”看起来淑妃已然历经了这场变故,镇定而从容。
真正的萧泽宣毫无征兆的出现,这是梦里才有的情景,萧可双手动弹不得,狠命地咬了舌头,果然这不是梦。但她不能就此罢手,为了仁儿,为了三郎,她也要争一争。
“三郎,我才是宣儿,不知道这些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个女人,他们是要生生拆散我们两个。”
听此话,李三郎还是走向了萧可,拖起她的脸庞时,已是泪流满面,是啊!她怎么可能不是宣儿,仁儿都两岁了,何况她腹中又有了新的生命。
萧夫人指着萧可,目光里带着痛恨才有的怨毒,“她是冒充的,她冒充了我女儿,做了这么多年的王妃,可怜我的女儿只能寄身于洛阳的兰若寺苟活。”
萧大人也上前泣诉,“圣上,您要为小女做主呀!这次要不是下官赴洛阳访友,偶遇泽宣,岂不是让这个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女子冒充一世的王妃。”
一时间,大殿又陷入沉寂中,李三郎的眼中只有萧可,对萧家夫妇的指责置若罔闻,也许就像宣儿说得那样,不知父母出于何种目的,竟要生生拆散他们。
儿子执迷不悔,大唐天子也出言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冒充泽宣?接近三郎有何目的?”
不等萧可回答,李三郎已然转身,再看看那外所谓的萧泽宣,相貌是与宣儿相同,到底还是有不同的地方,宣儿在身边整整四年,他会分不出真假。
“你们太过分了,竟然听信一个陌生女子话来怀疑宣儿,还有你们!”他把矛头指向岳父、岳母,“自己的女儿,你们也不认得吗?原本我不想提起的,当初你们是怎么样对待宣儿的,把她丢在净土寺里整整十五年,你们算得上父母吗?”
看来儿子是铁了心的相信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淑妃不得不传召另一个证人,“叫宣儿的乳母进来。”